众生离乱 第33章 【篇三（2）】相思红豆

天色渐晚，青城从池子里捞出阿晚，那个帮青城洗净衣物的小和尚将青城的衣服拿了回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十个提着灯笼的小和尚。

“这是要做什么？”青城看这些小和尚每人手中一盏灯，但灯中烛火却不似普通烛火般随摇曳阑珊惺忪，反而像在其中置了一颗明珠般，明亮通透。

小和尚将衣物交还到青城手中，行了佛礼，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每逢十五，离寻寺中翠竹九千，皆要点上一盏风铃灯，以做祈愿驱邪。”

青城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片竹林，原来居然有整整九千翠竹，上面皆挂了一串细小精巧的风铃，像是铜筑的，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庙中的习俗，没想到这些风铃居然还是灯？

那些小和尚们人手提着一盏灯火，一一将竹林中的风铃灯点燃，青城这才看到那些风铃原本的开口下，有着精巧的设计——四支交汇成点，将烛火置于其上，便成明灯。

“点灯作法？”青城问道：“这可是饕餮金焰？”

这些风铃灯没有灯芯灯座，也不燃油，世间唯有异族饕餮死后，留下自己的灵以供饕餮金焰万年不灭才得以如此，这离寻寺中，竟还有着饕餮金焰的火种？

那小和尚说道：“阿弥陀佛，我不过区区小僧，得幸有住持信赖以掌十五灯火，其中别事，小僧不知。”

出家人不打诳语，青城知道，他也就没有追问下去了；带着阿晚回房间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后，打开窗，放眼望去，九千盏饕餮金焰风铃灯，在黄昏与夜幕中长明。

有晚风吹来，相护碰撞的风铃还会传出清脆的响声，却像是悠长夜空里的挽歌，晨钟暮鼓，寺中暮鼓已响过，可庙中的香客此时并不少。

青城还是第一次住到这样新鲜的地方，带着阿晚便走进了竹林里。

“公子，我们这样随意走进竹林中好吗？”阿晚缩着小尾巴问道。

“有什么关系？”青城无所谓地说道：“这又没人立个牌子说‘禁止入内’，便是不怕的。路就在这，走走又如何？”

“公子说不怕便不怕。”阿晚放心地晃出了尾巴。

饕餮金焰，是除却凤凰的九天霓火外唯一能够燃尽天下邪祟的火焰。青城没有去过饕餮的故乡炎洲，它们也没来过凤麟洲做客，所以他从没见过真正的饕餮，也没见过饕餮金焰。

如今有这等新鲜事，自然是感兴趣的。

“这风铃灯，做的还挺精致啊。”细看青城才发现，这些风铃上都精心地雕刻了花纹，繁丽却不繁杂，每盏灯都是两个小风铃一串，两朵小火苗，燃在这些精细的“灯笼”里。

虽说云梦有夜市之上明灯两千盏，却也不及这九千盏风铃灯的壮观。

金焰明铃九千，灯火祭满城。

“刚到平江时，我便觉得此城气息明净。”阿晚说道：“一路跟着公子到过的地方，烟火气多多少少都显浑浊，唯有这平江城中，虽地民富庶，但却不见浑浊之气。”

“想来都是被这些饕餮金焰燃尽了吧。”青城说道。

其实青城这一天心情都不太好，毕竟丢了钱又丢了唢呐，最后还晕倒在大街上沦落到被寺庙收留，想他好歹堂堂一个也算是被宠着长大的公子哥，一离了历烨这个钱袋子和满身名声的人族天师，自己居然这般潦倒起来。

这样一想青城就好想历烨啊……顺带还想起不知道伏厌思回到神族天渊之后又怎样了？以她的性子，会不会将天渊搞得一团乱？青城想着要不要此事了结后回凤麟洲时顺道去天渊看看。

不过还是发生了一件好事就是住持忘尘答应会帮他见到白羽衣，这还让青城觉得人间值得一些，只是不知道到时候忘尘会让他怎么做，出钱给他买票吗？用佛祖的香火钱？

不知不觉，青城便走到了竹林曲径的尽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归寻尊主居然也在此处！

忘尘说过，这竹林深处葬着一位故人，果然此地有一座孤坟。

归寻身边依旧跟着提灯和秉烛两位童子，头上各自顶着一盏灯和一根蜡烛，烛火明亮看似与这满目的饕餮金焰无甚区别。

她正站在那座孤坟前，神情仿佛来探望一位好友；察觉到了青城的到来，归寻并不诧异，看向青城时的眼神就像料到了他在此似的。

“归寻尊主。”青城拱手行了礼。

“可是丢了东西？”归寻伸手向提灯，提灯双手将一个长盒子奉到她手上，眼神看向透着不满。

青城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小家伙，表示无奈。

归寻缠着满是符文长布的手将盒子递向青城，打开的盒子里是一支唢呐——就是青城弄丢的那支。

“这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弄丢了这个？

青城双手接过：“多谢尊主。”他拿起唢呐时，才发现盒子中还有另外一些东西。

“那红色琼花我给你带来了。”归寻尊主说道。

青城完全没有想过，她会就这样把这朵花带了过来，白尊上就这样交给她吗？

都说红色琼花可遇不可求，凤麟洲的琼花树被异族内丹养育了千百年，也不见得就开过一朵红色琼花。传说此物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白尊上就这样把这稀世宝物交给了归寻？

“白尊上她……”青城想问什么，但是想想又不知道怎么问。

其实他大概知道，应当是归寻尊主向白尊上说了他的处境，且归寻和卫怨离有交情，自然也会想要拿到这琼花。

“她有些担心你，也问起你好不好。”归寻说道：“这些钱财也是她给你准备的，让我给你捎来。”

“还不多谢尊主。这平江风物我们已经记录过一次了，却又为你跑来了一趟。”提灯不满地说道：“你真是会给我们尊主惹麻烦，琼花一事不说，刚到平江还把自己的唢呐也弄丢了，让秉烛看见了还得尊主亲自去帮你讨回来。”

归寻微微皱眉示意提灯不得无礼，倒是阿晚开口道：“我先替我家公子多谢尊主，此番幸得尊主相助，省去公子许多麻烦。”

“多谢尊主好意相助，青城定铭记在心。”青城收下了这些东西，向归寻行礼致谢：“只是这琼花，归寻尊主大可直接交给卫怨离。”

“他会来取的。”归寻说道：“你收着便好。”

“什么？”青城不解。

“这本就是他想要来的地方。”归寻说道，忽而眼睑低垂，看向眼前孤坟的目光变得深沉了几分，似是在悼念和追忆什么人。

青城看到了这孤坟上的墓碑——白思思之墓。

只知道看起来是个女子的坟墓，但没有身份，不知是谁人之妻或是谁人之女，亦或谁人之母，唯有一个名字，一块墓碑一座坟，孤立于这古佛寺庙深处。

青城忽然想起，归寻说过卫怨离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是一位唱青衣的戏子，而红豆阁的白羽衣也是一位青衣名角儿。

白羽衣，白思思，难不成白思思就是卫怨离心系的佳人，那白羽衣又是谁？

青城看着这座孤坟，斟酌着开口问道：“青城无意冒犯，想请问尊主，此座孤坟可就是卫怨离心系之人？”

归寻抬头看向青城，浅笑着说道：“有些事，会有人告诉你的，她比我更清楚，等你见到她再问吧。”

“……她？”只是隐隐的感觉，青城觉得归寻说的“她”应当是白羽衣：“尊主是说，平江城红豆阁的白羽衣？”

“不是已经有人替你去安排了吗？”归寻说道：“这个故事由她告诉你会好些。只是不知，你来寻她做什么？”

“有一物，我受人所托要交予她。”青城说道。他看着归寻手上的缠布上细细的符文，觉得有些许眼熟……

“原来如此。”归寻说道，眼神飘向青城身后不知何方，这九千盏风铃灯，依旧是每每十五皆燃起，多少载春秋她都已然不记得了。

青城想起来了，她手上的符文，就像是那些风铃灯上刻的花纹一样。

“尊主。”青城问道：“冒昧一问，您身边的两位童子提灯秉烛的明火，可是饕餮金焰？”

归寻很坦荡，没有想要隐瞒什么：“是啊，许多年以前我偶然得了的。青城可在人间有了可心的姑娘？”

话锋一转，青城一下子接不过来话：“啊……没，没有。”

归寻像在看一个孩子般，温柔地说道：“如此也好，心得自在。这世间，最百无一用，是相思。”

说完，归寻便转身离开了。青城下意识地向她行了拜礼，一时还懵懵懂懂的。

“公子，归寻尊主这是何意？”阿晚看不懂了，传闻归寻是个不理人间事的隐者，就算是故人之子，归寻似乎也为青城做得太多了。而且她说的话听起来风牛马不相及，反正阿晚是没懂。

“她帮我，自然不仅仅是因为我是白尊上的人了。”青城说道。

如今看来，归寻与卫怨离和白思思都是相识，而她与忘尘，应当也有些前尘往事吧。

离寻寺，饕餮金焰，风铃灯和归寻手上的缠布符文。

只是归寻并不想说出来，那便随她去吧。

其实青城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到底那个给卫怨离送信还助他出怨离谷的人是谁？还将他怂恿至尊琼世，目的又是什么？但青城相信不会是归寻，她不必多此一举传信。

“那还因为什么？”阿晚扒拉着自己的两条龙须。

“因为我帅啊。”

离寻寺住持房中，忘尘只要推开合窗，便可看到满竹林的风铃灯，饕餮金焰仿佛遍布夜幕中，如同落入人间的九天银河，却比星辰炽烈。

忘尘秉持佛礼，双目远望，沉似远山。

仿佛有声音自远方跨越了层层岁月而来：九千盏饕餮金焰风铃灯，只是为你而明。

而今他青灯古佛素衣袈裟，她踏遍红尘烟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