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离乱 第20章 【篇二（3）】

直到跟着归寻出了怨离谷，天都已经大亮了，青城一路不发一言，只是跟在身后默默地走着。

“我们已然出了怨离谷地界，你饿不饿？”走到一处小泉溪边，归寻停下了脚步，问青城：“山下不远有一处包铺，你可要吃点东西？”

青城礼貌地拱手行礼：“多谢尊主，不必了，我不饿。”

“可是在想着，我昨夜为何不让你救那些道士？”归寻问道。

青城抬头看向归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

归寻温柔地问：“那你可知，那些道士是什么人？”

青城摇头：“不知。”

阿晚也挠挠龙头，眨着两只绿豆小眼看向归寻。

“连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随便伸手去救。”提灯出言嘲讽：“像你这样的要是没有你头上那只鳌和白尊上送你的唢呐，看你早不只死在这人间千百回了。”

秉烛悄悄眼神示意提灯。

“我家公子那是单纯！心地纯良。”阿晚不禁出声维护。

“提灯。”归寻出言制止，看向青城说道：“想来，你也是听闻过这怨离谷，人间阎王的名声吧？”

“人间阎王，百鬼始祖，鬼兵过道，血尸数万。”青城说道。

“那些道士，便是以杀人阎，为百姓除害之名向村民们征收银两和粮食。”归寻解释道：“但最后却只用其中一小部分银两去蒙骗几百个流浪乞丐，雇他们组成人马攻上怨离谷。将他们诓骗上山后就算完成了给村民们的交待，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最后都被当作敌对者全灭在鬼使的手下。”

青城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那些道士……只是为了骗取一些钱财？”

归寻点头：“且死的人都是流浪汉和乞儿，于这世上无亲无故，自然没有人会来找那些道士们讨说法。经此怨离人阎的名声也就更让世人闻风丧胆。虽然怨离不在意这些，但他龇牙必报，不会放过那些道士。最后，你看到了。”

青城用力地深出一口气：“他们确实该死。”为了一些身外之物，不惜间接害死了那么多条人命，若说残忍，那些道士的心也没有比所谓的人阎好到哪里去。

归寻看青城的脸色好些了，接着说道：“你的唢呐能够保你平安，但也要当心，免得伤了无辜。”

“无辜？”青城说道：“那些鬼使手中不见得就是无辜吧？在怨离手下做事，会不沾鲜血吗？”

归寻看了看青城，说道：“没错，数十年前屠灭了整个王朝的军队，二十万人，每一个鬼使手上，都沾了血。”

闻言，青城抬起头，认真地看向归寻。

归寻看了青城一会儿，将目光移开，看向远山深处。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生来的恶鬼阎王？不过是那年的沙场和朝堂，都离自己的故乡和心爱的姑娘太远罢了。”她感叹道，此时煦日升起，林深处雾尽。

“你可知，前朝有过一个大将，十八岁纵马沙场，一支银枪掠下边关蛮夷首级，而后直取国朝三十里失地，一战成名。”

归寻缓缓说着，青城静静地听。

怨离谷中的怨离，开腔到一半便噤声了；满斟浊酒，举杯邀虚空，一饮入喉，不解愁肠。都说戏一开场，哪怕看客空无一人，也不能停。八方看客，鬼神一方。

可他还怕鬼神吗？他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大的鬼神之主，人间阎王。

方才割开那些道士的心脏时，利刃穿破血肉的声音，宛如当年沙场上他手握银枪利剑，一把穿透敌人身躯时般。

遥想当年，战马嘶吼，银枪挑血，血染旌旗，却仿佛是前世了。

当时国朝正是用人之际，十八岁的卫怨离刚入军营不久就因为独到的排兵见解得到了将军的赏识，得以带兵；而后他用兵如神，沙场上兵法诡谲，不到一个月便取下了国朝败给蛮夷的三十里失地，自此声名大噪。

紧接着他再次带兵，挥师南下，怨离仅仅以三千人之军胜了敌方一万人的军马，攻取下三山，将蛮夷之族封绝在国朝界线之外，从此一战成神。

那年的卫怨离，也不过才十九岁。

他成了当时国朝最有名望的将士，威名远扬，震慑四方；且他正当年少，得皇帝赏识，钦赐宝剑战马，位至朝堂，前途无量。

卫怨离人长得玉面俊美，少年鲜衣怒马，剑甲冲光，当年回朝，京都城中纵马长街，不知乱了多少女儿家的心，其中就包括当朝长公主的。

长公主乃皇帝嫡女，且自小喜爱沙盘演化，对于权力和政事，也都有着自己的见解，因身为女子不存在夺权的威胁，且当时帝王子嗣不多，长公主颇受皇帝的偏爱。

卫怨离回朝面圣那天，城墙之上的长公主看着来人意气风发，年少风华正茂，打马而过长街上，连尘土都为他让了道，就此芳心倾许，非卫怨离不嫁。

可卫怨离有心爱的女子，她是他的青梅竹马，一位名伶戏角儿，唱的是青衣；红白油彩粉墨勾进佳人眉眼，青衣一着，云步戏台上一站，眼波流潋婉转，唱腔一开，便是倾城。

卫怨离背井离乡前往沙场征战，一为家国抱负，男儿志在四方；二为博取功名，能够衣锦还乡，三书六礼鸿雁为信，八抬大轿地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旌旗凯旋，风吹动的是他的男儿理想，和他的年少初心。

所以连皇帝的赐婚，卫怨离都婉拒了。

长公主是被天家帝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子，天下的尊贵她都有，又怎会轻易放过一个自己倾心的男子？

派人出宫打听来了一切后，长公主便安排人手到卫怨离的故乡去杀了与他青梅竹马的那个姑娘，宫里的安排秘密进了军中，不巧被一个曾在沙场上与卫怨离有着过命交情的兄弟知晓。

卫怨离知道这件事后，连夜身披战甲，骑着马匹就往那杀手相同的路向赶，连夜跑死了两匹马，将杀手截杀在半道。

那些杀手都是经过秘密的训练，被安插在军中的高手，直接接受来自宫中的指令，这次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长公主派出了三名杀手。

卫怨离孤身拼死一战，自己也身负重伤。而后被赶来的兄弟偷偷带走医治。

那时的卫怨离是天下名将，国之将才，夜半出行，擅离军营后不知所踪，皇帝震怒，也为了维护长公主的名声和皇家的颜面，一道圣旨下去剥夺了他所有的功勋荣誉，株连九族。

连他在军中的手下全都在天子的震怒下被斩杀，卫怨离甚至被抹灭其在史书上的一切记载，国朝中再无此人，一时间举国震惊，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唯有那个救了卫怨离的男人，带着卫怨离一起回到自己的故乡，隐姓埋名，并在暗中使了一些手段保住了自己的家人和卫怨离青梅竹马的姑娘。

可卫怨离重伤不治，药石罔顾，最后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男人的家乡离卫怨离的家乡太远了，山高水长，那男人把他就地葬在了一座山下，可没想到他半夜爬了出来。

从坟土中爬出来，死过一次的卫怨离如同行尸走肉，看似活人却没了呼吸，不老不死，也不伤不灭。那些鬼使都是些同他一样的人，因为心中执念不散而不消人间。卫怨离曾在军中听闻过一些宫中的压胜术法，寻了那些骷髅死者来充当自己的属下。

失了卫怨离的国朝，蛮夷族群蠢蠢欲动，有异心之人也以此煽动百姓情绪，街坊巷道中皆传言——卫将军功高盖主惹得皇帝猜忌，所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帝王一道令下杀了他与其一众将士。

不久后又有人曝出——卫将军之所以夜半离营后不知所踪是因为长公主对其爱而不得，安排了杀手去杀害卫将军未过门的青梅竹马，被卫将军知道后连夜赶去阻杀，最后得罪了皇家。

桩桩件件，都被有心人做了文章。当时的国朝皇帝算不得一个英明的君主，外不能安邦里无力定内，都是靠着前朝遗老和英勇武将来保得社稷安宁。如今有了这样的行差踏错，世人悠悠之口，众口铄金，皆诉帝王无状。

这本就不甚稳固的王朝，失了得力的武臣，朝臣离心，民心不顺，转眼山河狼烟四起，风雨飘摇。

那屯在怨离谷中的二十万兵力是整个王朝最后的希望，却被卫怨离亲手葬送，弹指间灰飞烟灭。最后宫墙破，江山易主。

卫怨离也曾沙场上热血洒三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守住背后的茫茫疆土，染红了战旗猎猎，马蹄溅起的尘土裹了无数的青衫尸骸，他都不曾停歇，因为那战甲银枪上是他的年少抱负和心许佳人。

可他的拼死博弈换来的，却是一道连坐诛杀的圣旨，他曾经的手足、故人皆因此命丧黄泉。到最后，是他亲手覆灭了那个自己曾剑挑沙场满身伤痕维护其安宁的王朝。

可就算报了仇又如何呢？

如今他这样不生不死地活着，被困在谷中，一步都踏不出去，远在千万里他心爱的姑娘，此生都无法再相见。

知她爱戏曲，这几十载春秋过去，他生生把自己也磨成了角儿，只是在这不见天日的怨离谷中，除了那些不吐人言的鬼使，和夜半里的鬼神，还有谁能听他一曲终了呢？

终是失了功名，也负了佳人；昔年万般美景，都付与了断壁残垣。

一饮众生醉，梦里看繁花。

世人都道人间阎王屠戮残暴，恶名昭彰，却不曾想，他也曾是鲜衣怒马，万人仰慕的青衫少年郎。

青城算是知道为什么人阎之名如此张扬，却不见有所谓的正道修真门派来对其剿灭。

怨离谷虽是万人唾弃，世人惊惧，但怨离从不主动招惹他们，也没有什么人真的被伤害而上门寻求修真门派的救助。

“怨离和那些鬼使确是不无辜。”归寻说道：“那数万将士无辜，可被牵连诛杀的怨离帐中军将亦无辜，那些在昏庸帝王统治下穷苦困潦的百姓亦无辜，人间王朝更替是定数，只是总有人要成为其中一环。这孰是孰非，谁人能断？”

青城想了想：“若是我，有人杀了我过命的手足，还想害了我心爱的姑娘，我也必定要将那人挫骨扬灰！就算他死了都要挖墓鞭尸，要他灰飞烟灭不得转世！”

他虽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只要想想白尊上和阿晚，非大卸八块不能忍！

阿晚在他头上轻轻用爪子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慰：“公子放心，阿晚会保护公子，来日也会保护公子心爱的姑娘。”

归寻温柔地笑了，伸出满是缠着符文绷带的修长双手，折下了身旁一棵树探出的嫩枝，秉烛见状及时将琉璃盏奉上，让归寻将手中的绿枝条放进去。

“众生有百象，是非黑白，功过毁誉，皆不由己，无愧于心便好。”归寻说道，语落风来，吹得树影煦日下婆娑斑驳。

“看来有人来找你了。”归寻看向晴空说道。提灯和秉烛也望向了风来的方向。

青城也闻言抬头看天，结果刚一转身，迎面而来一只脚正中他的鼻梁！

倒下去那一刻，除了听见阿晚的惊呼声，青城眼中一掠而过一抹红色的身影……又是伏厌思！！！

不必纠结这些事发生在什么朝代，也别去管史上是否真有其事，只是作者一时兴起的笔下故事罢了（认真你就输了）。人间阎王的故事交代完了，就让他先晾在一边，接下来还没有他的事，先写青城的故事主线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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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篇二（3）】祸世人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