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离乱 第18章 【篇二（1）】

青城以拔了阿晚尾巴上的两根麒鳞毛给伏厌思入药作为代价，成功地让他们答应带上自己一同去往江陵，参加蔚氏五年一期的琼花宴。

江陵地处江汉平原腹地，多水少山，听闻乃是上古龙游之地。

传说龙神曾于江陵殒身，尸身落成了一处灵气充盈之地，而曾沾携在龙神身上的琼花籽，汲取了龙神尸身的养分，就此落地生根，那地方也被称为——琼龙脉。

江陵蔚氏就是倚仗着琼龙脉的福祉建立门派，修行成名。

海上十洲，每一座洲岛上皆唯有一棵琼花树，可据说琼龙脉千二百里地统共九千棵，花期五年一盛，花开盛景似是层峦叠嶂。

琼花宴是江陵蔚氏的传统，五年花期一至，邀众百门修真仙家共同赴宴赏花，其中有多少是为着门派往来友好，有多少是炫耀富贵和实力，这些就世人各有说辞见解了。

青城不知这些也不管这些，但他早就想去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江陵蔚氏，还有琼龙脉一地的繁花美景，这就跟人族到了江南必要游船一样，来了人间自然要找最有声明的地界去瞧瞧了。于是一听说历烨要去参加琼花宴，自然是要想法子跟着去的。

所以不惜牺牲一下阿晚的麒麟尾。

琼龙脉是蔚氏的地界，建起了门户，进去要凭邀贴的，只有历烨才有，但是伏厌思答应了要带上青城，历烨无话可说。

出发前一晚青城都没怎么好好睡，和阿晚畅想着琼花宴上是不是有好多他没吃过的东西，人间美食定是少不了。

这一路上花的都是历烨的钱，青城看人脸色，没吃过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心里憋着一股劲，终于等到一桌不要钱的宴席了，誓要在琼花宴上吃回来！！！

一人一鳌唠嗑到月上枝头夜半三更，结果第二天出行的时候就出了意外——阿晚在跟着阿蜀飞行的途中打了个瞌睡，连人带鳌从云层上摔了下去，掉了队。

阿蜀自然是驮着伏厌思，历烨御剑飞行，青城躺在阿晚的龟壳上流着哈喇子，等他一觉惊醒，身处黑暗中的青城下意识一把拉住额头上的动物反手就是一摔！！

听到“嘭！”的一声，然后阿晚的声音悠悠传来——

“啊……公子……对……对不起。”

青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摔的东西是阿晚，接着他额头上一阵隐隐的痛传来，方才阿晚是在用它的小爪子轻轻拂去伤口边的灰。

一定是阿晚把他摔下来的时候磕到的！青城轻轻试着碰了一下——天耶刺痛！就像又被伏厌思一锤子砸在了脑袋上一样。

刚想去把阿晚捡回来，青城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这地方看起来空旷，似是在深山谷壑中，周围多巨石，抬头不见月明星稀且冷风阵阵，青城觉得阴气瘆得慌。

青城没多做思量，先躲到身后的巨大石块上，阿晚见状也爬到一旁缩起来假装石头。

青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脚步僵硬，环首四顾，像是在探看什么。

看清那人的一瞬间，青城倒吸一口凉气，赶紧闭上嘴，生怕自己不小心弄出什么声音让那“人”听见。

其实，那不算个“人”。

虽然穿着人的衣袍，满身素黑，连头发都整整齐齐地束发戴冠，可青城清楚地看见他的脸和头都是骷髅的模样，满头青丝下的脸面都是枯瘪褶皱的！从袖中露出的手指是干枯的！

如今眼前昏暗看不清，但是青城隐约看得见这人肉身的颜色应当是棕黑的，毫无活人该有的肤色水润，他顿时鸡皮疙瘩起一身。

那“人”应当是听见了什么，走到这来看两眼，他手上还拿着一条仿佛是红色的手绳。

接着，身后又来了一位“人”，同样是面如骷髅状，身着黑衣，但那明显是女子的衣裙，而且就算身躯干瘪，青城还是能看出来她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伸手扯了扯前面“男子”的衣袖，“他”回过头来，将那名“女子”抱进了怀里……青城这时起了好奇心，弯下腰就在巨石后面偷偷地看着。

“他们”看起来两心相许的样子，状如干柴枯枝的十指交握在一起，要为彼此在手腕上带上一线红绳。

突然那“男子”猛地一转头！正在悄悄爬行的阿晚吓得立马缩回了龟壳中！

它想一点点一点点地爬到青城身边，毕竟长成这样而且是大晚上的，应该不会被看见吧？结果差点被发现！吓得青城也一哆嗦，狠狠地警告般瞪了它两眼！

“他”没有发现什么，以为是普通的石子滑落山谷，不以为然。

接着“他们”彼此将手上的红绳绕了两圈，而后打了两个死结，那红绳最后就像渗进骨血里一般，在各自的手腕上成了一抹红痕，镶嵌在骨肉里。

青城知道，自己这是到了“怨离谷”了。

在凤麟洲时青城在某本典籍上读到过——怨离谷，人阎所居之地。人阎者，世人所称“人间阎王”，屠戮数万性命得名。

据说大约至今六七十年前，这一处还是寻常的山涧谷壑，但是有一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特别厉害的家伙，将当时皇帝屯在此地的二十万大军一举全灭，无一人幸免。

一夕之间，浮尸数万，血流百里，连山间上游的河水都被染红了七天七夜，失了军队的帝王抗战无力，最后亡了国灭了朝，这才有了人间眼下这个王朝。

那个屠了数十万大军的人，一举成名。

世人皆说其乃人间阎王，手下鬼使无数，拥鬼兵百万，常常杀人不眨眼；还听说那个人阎是个丑八怪，长得五官聚集，口若黑洞悬河，奇丑无比，还身姿佝偻宛如老妪，所以还经常掳走貌美的女子和他成婚，吃了人肉想要变好看，臭名远扬。

见到了这番模样的鬼使，青城顿时相信了那个人阎一定丑得惊世骇俗。毕竟人族常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下属都长这样的了上面的首领还能多好看？

看历烨一门众师兄弟就很不同，各个样貌周正气度不凡，历温还很温和待人。

说起来，青城忽然想，既然人阎之名如此远扬，世人畏惧憎恶，怎么这些修真门派不出面处理一下？其它门派也就算了，连云中历氏都没有动作吗？

前面的两“人”相护绑了红绳，对拜行礼，又缠绵着抱了一会儿，各自离去。

青城知道这个习俗——相传鬼使相爱，要取各自的心头血编制成绳，给对方紧绕腕上嵌进骨血，充当对方失去的心头血；从此两人性命相连，一方死去，另一方也灰飞烟灭。

这倒是让青城有些讶异，鬼使罢了，情爱之事如此情深义重，也是难得。交出彼此的心头血，自此是真真的生死相依了。

待到那“两人”走远，青城才直起身子来，走上前去捡回阿晚。

他拍了拍阿晚身上的土：“哎阿晚，你说我要是用我的唢呐，能不能将这些鬼使都送走？”

“公子，这些鬼使不似是怨灵。”阿晚爬回青城头上。

“他们不是怨灵。”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一声奶里奶气的声音，猛地吓到青城一激灵！踩在碎石上差点崴了脚。

今日收到的惊吓实在是太多了……青城深深地喘过几口气。

“公子莫怕。”阿晚这时倒是很镇静：“是提灯童子。”

眼前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娃娃，还扎着总角，但头上不知怎的居然稳稳当当地顶着一盏明灯。

灯中暖黄似是烛火，但却没有丝毫的摇曳阑珊，反而像是放了一颗明珠般稳妥，照得此地的黑暗明亮了些许。

那小娃娃一派老成，见青城被吓得一副怂样，脸上打趣：“你也太没长进了吧？”

听这话，难道之前他们见过？青城脑袋生出疑惑，仔细一看，确实这小娃娃挺眼熟的。

提灯童子……也很耳熟。

阿晚在青城头上悄悄提醒：“公子，提灯是归寻尊主身边的童子。”

啊！对了！归寻尊主！青城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白尊上带过一个人族修行者回凤麟洲做客，说是故交。

那天正好青城在和小凤凰玩火，一个不小心就烧掉了白尊上的尾羽，最后还是那位归寻尊主帮白尊上补了回来的。

白尊上说过，归寻尊主是人间得道了的修行之人，云游天下记录人间风物，闲云野鹤，因为长的美而颇有盛名。

当时才几岁的青城对归寻尊主这样的美人没有心思好好看，他烧掉了白尊上的尾羽，被归寻尊主身边一个头上顶着灯的小娃娃嘲笑和讥讽，两个人还打了一架，最后是尊主身边另一个头上顶着蜡烛的小娃娃来劝架才拉开的。

不过……不对啊，这些年过去了，青城都长成了翩翩少年郎，怎么这个小娃娃一点个子都不长？

“你是……提灯？”青城小心翼翼地问。

“还记得我，看来记性不错嘛。”提灯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怪我。”阿晚开口说道：“我驮着公子想到江陵，路上出了意外。提灯童子，可否带我们去找归寻尊主？”

“自然可以，不过我是来给尊主摘些黄泉花回去泡茶，你们先随我来，一会儿带你们去见尊主。”提灯说着，示意青城跟在自己身后。

青城悄悄压低声音和阿晚说话：“干嘛要找什么归寻尊主，我们让他带我们出去不就好了？”

“公子认识路吗？”

“……不认识啊。”

“怨离谷鬼使众多，若不是经过许可的外人乱入，会被抓到人阎面前的。到时候阿晚不知道能否护着公子。”阿晚解释。

提灯是归寻身边的人，定也是跟着她进来的，只怕未必能把青城安全地带出谷外，以防万一，阿晚才让提灯带青城去见归寻尊主。

青城摸摸阿晚的小龙头，跟着提灯的小身影，走进了怨离谷深处。

怨离谷遍地的红色黄泉花，只见花不见叶。这是人族间传闻只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引着亡魂轮回。

此刻眼前洞天开阔，毫无生息的光亮从脚下流淌的青荧色“河水”中传来，还有满目流潋着诡谲红光的黄泉花。

那些鬼使当差般地肃立在各种地方——水面桥头，各个洞口，还有各处石阶上，一律穿着黑色的玄服，各张脸都是干枯的骷髅，发冠都一样。

那一张张脸实在是不敢恭维，青城不敢多看，心里嘟囔着他们是怎么分出谁是谁的？

看提灯在前面毫无畏惧地走着，时不时打量一下身边的黄泉花，看起来顺眼的挑挑拣拣放进手中的小篮子里，完全没在管青城。

那些鬼使倒是时不时看他两眼，惹得他满身的鸡皮疙瘩。青城真想一唢呐把他们都送得魂飞魄散！

“阿晚，依你看，这些鬼使都是些什么东西？”

“阿晚不知道。”阿晚也没见过都干成这样还能活的人，不过他们也不算活着，只是像常人一样能动就是了：“这些鬼使好丑啊。”

“方才提灯说他们不是怨灵，如今看起来倒像是以什么支撑起的一具具死尸。”青城说道：“你感觉到他们身上生人的气息了吗？”

“没有。”阿晚说道：“毫无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