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地 第5章 藏心（5）

迟伶捏着自己的口袋，居然真的掏出了几张百元大钞放在了桌子上，蔫巴巴地点着。

活爹。

阮稚江再次想道。

他赶忙走过去，拉起对方的胳膊。

“别数了，不要你的钱，去吃饭了。

迟伶显然不肯放过他。

“我不想动了，累死了，起不来了。”

慕静怡看了看阮稚江和迟伶，大为震撼，不知道他们两个在搞什么。

原来这么熟吗？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胡思乱想都抛到脑后。熟不熟暂时也跟她没关系了，谁知道食堂里有什么东西。

这种行为跟考前还在看言情小说也没什么区别。

“我扶着你，走了。”阮稚江又拉着对方的胳膊拽了拽。

“我的错，我道歉。”

“你真的道歉吗？”迟伶吸了吸鼻子，柔柔弱弱地站起来倒在阮稚江身上，装模作样用手扇了扇风。“哎呀，好浓的味道。”

那味道似乎不是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

不如说不知何时，空气中消毒水的气息逐渐变淡，然后被另外一股味道取而代之。

潮湿又粘腻，像很多东西彼此之间粘在一起。在潮湿的地下室中，发霉发硬，最终留下一滩黑色的，难以辨认的物体时产生的气味。

有些刺鼻，但更多的是呛鼻。

阮稚江伸手扶住了迟伶，鼻尖轻轻地动了动，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事实上比起正常人，阮稚江所能看到或者所关注到的东西几乎完全不一样。被他的室友评价——简直像比其他人更多装了一个视网膜似的，一个没有活人的世界。

比如说，首先是胡护士扣子的制服。

那款制服最正规的排版是四排双扣，而护士身上穿着的样服是三排扣。从第二排扣到第三排扣之间，有很大的一个过渡，省略了腰的部分。在阮稚江眼里，那一片的线条是直接被拉直的。

正常的护士制服，双排扣在左边。而护士身上穿着的则是在右边。

其次，医院一楼最开始漂浮而起的灰尘，与其说是灰尘，阮稚江倒是觉得更像衣蛾幼虫。从一楼最开始的房子的角落——那些略微有些不起眼的白色块状物。

所以一楼的浮尘才显得格外大。

第三，种植着正常植物的土壤实际上是粘土。石塑粘土盆栽，整体的重量来源于里面的植物和外面的花盆，然后在原本的粘土上，上了颜色，模拟成真土。

办公室门前的植物是假的，同样是用粘土捏制，从石塑粘土开始被换成了超轻粘土，但这些土是真的。

于是所有的重量，就又变成了都来源于土。

第四，医院电梯间里面的镜子是凹面镜。正常来讲，不会折射出人的影像，所以某种意义上而言，那个镜子只在护士身影扭曲一下的时候，照出了真正的胡护士。

至于为什么房间号是5开头，阮稚江没有回答慕静怡，但是心里已经有了数。

毕竟就算跟慕静怡说了，也不会相信他的吧。

不过阮稚江本来就不喜欢跟别人解释，也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的交流。

在他看来，医院的整体内部结构是一样的，但是里面的排列是一种倒梯形，越往上安排越密，所以楼层大概是被合并了。

从胡护士和迟伶的行为来看，医生和病人其实没有那么明确的分界，唯一有分界的只有护士和所有人。

而办公室里面被子的材质整体上偏向纸质，易燃度很高，里面的填充物材质比较接近纸板。

到这里阮稚江就直接打住了，毕竟他脑内的细节过多，再排下去就显得没完没了。

目前见到的两具尸体身上都没有任何气味，比起人更像是白色的粘土。在原本的医生死去之后，新的医生会被单独送往医院，而病人的数量似乎始终不变。

相较于这些，需要自己去探索的地方来讲，餐厅或许更像是对于某一个群体来说，必须要去经历的主线——像正常的病人一样，在医院度过一天。

如果迟伶了解完全的情况，一定会说一句，亲爱的，你听起来有点像阿斯伯格综合症。虽然我应该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但好消息是，我可以给你提供免费的治疗，让我捏捏你的腰肉肉。

迟伶突然笑着看向阮稚江，“说起来，有人知道食堂在哪里吗？”

“……应该在负一楼。”

阮稚江从口袋中拿出一盒白色的小药瓶，拧开瓶盖，从瓶盖中倒出几粒外形像糖果一样的物品，放入口中。

他平时就有头疼和焦虑的问题，只要思考过多，所有的事物就宛如放慢放大了200倍一般，累得人喘不上气来。

阮稚江过瘦，身体也不大好，要不然怎么会叫破布娃娃呢。所以会定期服用一些药物缓解自己的症状，毕竟人是要工作的。

但任何人看了阮稚江都得说上一句，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没什么太特别的线索指向。但从刚才一楼坐电梯，再到现在所处的楼层，我说闻到的气味是不一样的，一楼的味道整体上要更为复杂，在离开一楼之后，空气中主要是是消毒水的味道，考虑到一楼的地形，基本上扫一眼就能够看清，所以综合来看，我觉得餐厅在负一楼的可能性更大。”

“难得听你说这么多话。”迟伶微微挑起了眉毛，凑过去伸手把阮稚江的腰揽了过来。

“不解释那么多也无所谓，不用勉强，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顿了顿，看向慕静怡。

“那我们出发吧？慕小姐，你意下如何。”

“啊……啊，好的，没问题。”慕静怡连忙点了点头，毕竟她根本没什么想法，也完全不知道所谓的食堂到底在哪里，也只能暂时先跟着面前这两个人了。

阮稚江没有挣扎，伸手将白色的瓶子重新装入口袋中。

“我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说这么多话，不过总会有比较特殊的情况发生。”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迟伶凑近了，好像能闻到他身上花香的味道。“嗯——什么特殊的情况？”

阮稚江扭过头看向对方，看着迟伶的眼睛，又看向迟伶的发尾。

“当我想要尽力去感受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原来如此，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迟伶嘿咻一声直接把他抱了起来，抬腿向门外走去。“阮医生的分量可真轻。”

慕静怡看呆了，赶忙在后面跟上。迟伶视线微微偏移，看到慕静怡的表情，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甚至还能空出一只手抛出一个飞吻。

“我之前在国外留过学，人比较大胆，看见好吃的就上。”

留学生的名声就是这样被迟伶败坏的。

托他的福，慕静怡抽了抽嘴角。“哈哈……那也还真是够大胆的。”

因为迟伶的插科打诨，她总算是放松下来了一点。“我之前是做办公室的，你们呢？我小说看得多，不会被绑架了，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吧。”

“哦，我是学艺术社科的。”迟伶说得含糊其辞，“高中在欧洲念书，然后不想在穷乡僻壤呆了，就回国了。”说完，他伸手弹了一下阮稚江的额头。“其实呢，阮医生是我的舍友，好像是学临床的呢，是不是啊，阮医生？”

在被迟伶一把抱起来的时候，阮稚江伸手捏住他的衣角，呼吸一瞬间陡然加速。用脚尖点着地面，然后发现点不到的时候，默默将自己的腿收了回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嗯，嗯…...我之前就有被人说过，看着挺结实的，没想到一摸全是骨头。”

他的眼睛轻轻地动了动，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

“不好意思，土生土长的国内人，也不算好吃……啊，确实，我们两个是舍友，虽然当舍友的时间不长……我确实是临床专业的，今年读大二，医生基本上算是我未来的既定职业，还没读实习期，没想到在这里先体验了一把医院实习的感觉。”

在被迟伶弹了一下额头的时候，阮稚江皱起自己的眉毛，然后看了回去。

“亲爱的，你现在很像紧张过度，然后忍不住下意识飞了很多废话和胡言乱语。”

迟伶抿着嘴笑了，似乎不满阮稚江皱起眉头，又弹了一下。他穿过走廊，步伐很稳，然后按下了电梯。

“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再看看就知道了。慕静怡呀，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毕竟之后就是同伴了呢，你不觉得那些尸体看起来很奇怪吗？”

慕静怡沉默了片刻，“……有点不记得了，硬要说的话，感觉，有点像刻意被人摆放的，然后……”她顿了顿，“像什么物品一样。”

其实她因为害怕，根本没看几眼，已经快忘光了。

然而就在进入电梯内的时候，阮稚江又看到了那面凹面镜。

除了他自己以外，还映出了迟伶的身影。

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又觉得哪里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明明迟伶已经转过身去，镜面上的他却依旧正对着阮稚江。

“……你那边的那一句像盆栽。”

阮稚江一边眨动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快速回复那边的话。

“……我，确实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对此，以前和我相处的舍友对我的评价总是，和人说话要先做45秒的心理建设……”

又被弹了一下额头，阮稚江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别弹了。”

镜子内，迟伶直勾勾地盯着他，笑容逐渐变得僵硬，寡淡，最后是一种冷漠的阴郁。

又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

“哦，原来如此，不也挺可爱的么。”阮稚江抬起头，又看到了迟伶有些固定的笑容，他把人放了下来。

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按下了负一层的按钮。

因为挡着的缘故，慕静怡没能过去按到，虽然她也不是很想触碰这里的东西。

她的眼睛左右转了转，最终还是没能克服自己的恐惧看向镜面。

谁知道会不会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慕静怡咽了一口口水，盯着电梯门开始发呆。

阮稚江在被放下来之后，双手放在身前，侧着脑袋看向镜面。

他直直地注视着镜子中迟伶的景象，在对方脸上的表情变成冷漠阴郁之后，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一截伸缩棍，熟练地将棍子在空间中一甩，然后猛地砸向那面镜子。

慕静怡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缩在电梯远离镜子的内侧，忍不住地发抖，甚至还抓了两下自己的头发。

“你，你干什么？！”

而迟伶甚至脸部都没有抽动一下。

镜子的碎片划破他的面颊，流下一道血痕。

迟伶看着电梯门，用手指抹了一下，像抹开一道颜料。

比起一般镜子，破碎而发出清脆又刺耳的声响。众人首先听到的，更像是击碎什么脆弱的器皿，声音不刺耳，却显得格外沉闷。

镜子中依然是迟伶的影像。

那些影像看向电梯最上方，但视线却又直直地透过钢板，看向更为遥远的天空，又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

阮稚江没有回话，而是继续自己的行动。

他双手握住伸缩棍，用棍子的顶端再一次砸向地面上的碎玻璃片。连手背也被飞溅出来的玻璃划破一道口子，但阮稚江丝毫没有在意，只是收起伸缩棍，缓慢地开口。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