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也爱面子,最怕别人揭短,不自觉的憋红,急忙辩解道: “我抢你什么钱了!”
宋双双倒是十分理智平静,眼神依旧是淡淡的,“是,你们没抢钱,大家都是种地的,怎么人家都是粗布素衣,就你们穿的体面。谁不是一年一两银子紧巴巴的过日子,你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脚上踏的钱是哪儿来的?”
众人一听,纷纷将视线投向了邹氏,越来越觉得宋双双说的有道理。大家都是种地的,谁家几亩田,粮食卖多钱都是明面的,谁都是一年一两左右的收入,收成不好有可能是七八钱,怎么邹氏一年四季都有新衣服,她们就买不起衣服呢?
邹氏一时吃瘪:“我们……我们……”
村里几亩地卖了多少钱,都是明面上的,谁也满不了谁。邹氏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况且她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的说法。顿时火冒三丈,朝宋双双嚷嚷道:“你们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给点钱怎么了,凭什么让我们二房吃亏啊!自从你那娘嫁到我们家,她下过几天地?干过多少活?整天摆出那副狐媚样子做给谁看,招摇过市你们不要脸!”
邹氏这翻话,让她们十来年在宋家村都没抬起头来,无论什时候,众人的眼神都会变得意味深长,乔氏面色极为不自然,已经不敢再看其他人的视线,缓缓沉下了头。
宋双双见她又在针对母亲,打断道:“您总说我们大房欠你们的,吃了你们的,你们去街上问问,一斤粮食多少钱,一两银子多少粮食,我们把这些钱买成粮食能买多少?我倒想问问婶婶,我们三个人吃什么能吃你们一两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看邹氏的眼神又不一样了,一亩地一年收成才赚五钱,一两银子粮食能买不少了!
宋双双对着舌头打结的邹氏,没给她插嘴的机会,‘推心置腹’道:“是,我父亲走的早,可我弟弟还在读书,婶婶也是他的长辈,难道他以后科考不需要银子吗?您也说了,我们孤儿寡母,生活并不易,我母亲只是想给家里挣点体己钱,你们有胳膊有腿身体康健却三天两头来我们房里抢钱,您要过好日子,我们就不活了吗?”
众人一想,还真是,谁都知道寡妇带着孩子不容易,邹氏这个有丈夫的,竟然还管人家要钱?邹氏一个种地的穿的都这么体面,人家母子一个刺绣一个诉讼,都是在外面奔波的反而穿粗布素衣,可见平日里邹氏有多苛刻。整天听邹氏在街上抱怨,大家都以为乔氏母女懒惰轻浮,今日一看,也是可怜人那。
邹氏的口才自然不如宋双双,一时被顶的说不出话来,只好把矛头瞥向了木头人一样的乔氏:“你管管你家这个不要脸的孽种!竟敢当街顶撞长辈,什么教养!”
这次,宋双双不说话了,见好就收,相反,一直沉默的乔氏却主动凑了过来。邹氏见乔氏笑意盈盈跟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奈何她脑子一向不好使,乔氏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拉着她手臂道:“小婶婶别生气,她一个孩子,她能有多少钱孝敬你,大不了我多刺绣,多给你补贴点就是了,万万不要跟一个孩子置气,当心气到了身子,回头我多骂她几句,让她给你道歉就是了。”
刚才邹氏当街破口大骂朝宋双双要钱,摆明了就是觉得乔氏母女住在一个院子里吃一锅饭嫌人家碍眼,想要回点银子,这本是人之常情,可没想到她要的这么理所应当。这么一看,大家都觉得邹氏好苛刻。
本来大家还好奇,在外面吃不得一点亏的邹氏,怎么就被孤儿寡母欺负的成天抱怨,现在看来,很大一部分都是她的片面之词。
邹氏还是骂骂咧咧的,然后乔氏也很给面子,硬是从宋双双身上搜出十几个铜板,在手里数了数:“既然小婶婶不解气,那我就让她给你,都是我不好,平日里对她太过放纵,让她今日顶撞长辈,实在是我的罪过。”乔氏话锋一转,看着一旁站着的宋双双,迟疑道:“只是……她也只是个孩子,身上确实没多少钱,这点铜板,也不知道您看不看得上。”
有便宜就赚,不怕男子汉,邹氏憋了一肚子火,看到铜板下意识的就抢走了,然后对上乔氏意味深长的笑容,耳边传来众人的指责,她才下意识的察觉自己好像在人前失态了。
隔壁大婶道:“邹娘子啊,你说你这么大一个人,你家男人有胳膊有腿的,你要一个孩子的钱做什么呀!”
“是啊,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
“你看你们家好歹还有个男人,这孤儿寡母的,还得仰仗着你家照顾呢。”
邹氏越听这句话越觉得这钱不该还回去,何况乔氏母女让自己丢这么大个人,当即就把铜板揣兜了,冲着人群嚷嚷:“我就是拿了,怎么着吧?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心眼好,要不你们把这对祖宗接回家供着!”
她心里已经够气了,偏偏又没有人向着她,忍不住嘟囔:“我家的事,关你们屁事!”
然后,乔氏钱也给了,目的也达到了,拉着宋双双回家了。
邹氏大早上风风火火闹了这么大一场,就得了十几个铜板,还落了一个刻薄刁钻的名声,明摆着知道宋双双诉讼不止那点钱,她还不能开口去反驳。
所以,最后她也不知道是着了这娘俩的道儿,还是自己点背,刚想骂几句,被宋良进出来硬是扯了回去:“给我滚回家去,你还嫌不够丢人!”
本来宋良进在家里洗脸,听到外面有动静,就出来看看,正好撞上乔氏从宋双双身上硬搜出了十几个铜板道歉的画面,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实在是素日里邹氏要钱要习惯了,这次竟家里没一个人肯向着她说话。
偏偏这事邹氏理亏,还不能辩解什么。现在全村都知道他们老宋家苛待乔氏孤儿寡母,就是老太太也没法说乔氏不对,就为了这么点事闹到街上,落了一个刻薄的名声,谁都有些生气。就连宋珍珍也是,邹氏这样一闹,以后谁敢娶她!连宋子凡都朝着邹氏道:“母亲,你实在是……有辱斯文。”
邹氏被宋良进拖到了院子里,一拉一扯之间,绊掉了一只鞋子,听到儿子这句话,气的弯腰捡起来,抽到了他身上:“一天到晚书都不读几句,到现在连字都写不出几个,还有脸说我有辱斯文!全家没有比你更侮辱斯文!”
……
长风大早上得了个好差事,想去村子里请汪朔之喝茶,走到街上发现有一门户围了很多人,走近听了他们的谈话,这才知道,村里还有个女讼师,看来这里讼师还不少啊。
长风高大威武,乃是谢珹贴身侍从,平日里跟着自家大人进进出出,身上多少带了一些官场威严之气。他初找到汪家时,汪朔之母子吓坏了,长风也没看上汪朔之那股迂腐之气,总觉得他真人交谈起来,没他写的状纸灵光。好在宋双双提前把经过说了一遍,长风在路上问了汪朔之几句,一问一答之间也没露馅。
衙门有官吏,有捕头,有捕快,可师爷却不是那么好做的,虽不用做什么脏活重活,但要负责征粮收税入账,还要审人办案,下发告示,人选必定要慎重,有时候一字一言之间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才华,谢珹正是看上了‘汪朔之’的状纸,而宋双双正好告诉了汪朔之细节。
凭着汪朔之身上的文人之气与肚子里的墨水,然后绘声绘色的将宋双双说的经过又重述了一遍,从靠老母亲浆洗缝补年入三四钱的秀才摇身一变,成了月钱五钱的衙门师爷,一年六两。
在衙门,饶是捕头,月钱才三钱,那些捕快也只有二钱而已,而汪朔之的月钱已经跟官吏差不多了,汪朔之带着赏赐千恩万谢满面春光的离开后,长风忍不住抱怨道:“本来以为是什么翩翩才子,不过是和外面那些咬文嚼字的酸秀才一样,我看这封状纸也就是他侥幸而已,大人您怎么给他这么多月钱?”
“五钱多吗。”
本来谢珹也没有钱的概念,后来他做了知县后,每个月只有八两月钱,也不得不开始盘算了。幸好知县手下人少,不然他每个月的月钱还不够养活下面的人。
他看着长风幽怨眼神,就知道这次又花超了,接着道:“人不可貌相,他能不能担得起师爷一职,还要看他的表现。”
反之,若五钱真能换来一个英才,也值了,且在说吧。
……
在宋家村,寻常百姓一个月也就一钱银子而已,汪朔之一下子成了月入五钱的师爷,回到家把消息跟郭氏一说,起初郭氏还以为他发烧了,直到汪朔之神色正常,还拎回了知县大人的赏赐,郭氏才敢相信耳朵听到的事实。
郭氏捧着这些赏赐,爱不释手,又生怕弄脏了盒子,赶紧放了回去,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的儿子:“如果咱们再省一些,岂不是一年就能让你娶上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