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楚府后院。
“娘亲娘亲,还有几天时间到龙门宴啊?”楚摘星蹦蹦跳跳跑过来抱住安澜的腿,扬起一个甜甜的笑容问道。
饶是以安澜这么多年面对一根筋女儿锻炼出的强大心性,此刻脸上也有些绷不住了,勉强维持住了笑容对女儿说道:“还有七天呢,不过四天之后你就要一个人去王城之中,沐浴斋戒三天。娘亲相信摘星是个乖孩子,是能够做到的,对吗?”
类似的对话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楚摘星每次的反应都一样,这次也不例外,重重点了点头,响亮地答了一声嗯之后就挥舞着手里的小竹竿又冲了出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她欢呼雀跃的声音:“还有四天,不对,楚摘星你这个笨蛋,是还有七天就能见到漂亮姐姐咯!”
安澜是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直起身子拍了拍脸,试图维持住自己端庄的形象。
然后,然后她就崩了。
因为她看到自己的丈夫楚淮也在偷笑,甚至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举起了茶杯喝水。当她瞎是吗,那茶杯里是空的!
小的这个这个成天念叨见漂亮姐姐,一天能念叨三百回。大的这个就干看着,还偷笑!
被家里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气得够呛的安澜索性也不维持什么贤良淑德的形象了,双手叉腰,准备拿出当年还未出阁时那副铁血女武士的做派来。
楚淮一见,心内就大呼糟糕,差点没把手里的空茶杯给摔了。他家娘子当年那可是脾气比武艺厉害,嫁给他之后这脾气也只是收敛了些许。
逐渐变成现在这种温柔可人的样子可是在生了摘星之后,满打满算也不过八年。但变回去可就快得多了,估计用不了三息功夫。
作为青梅竹马的恋人,幼年时又多是女孩子壮实一些。所以楚淮可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安澜是怎么暴打他的,那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看戏的不给两个赏钱都说不过去的地步。
就算现在安澜打不过他了,可媳妇锤他,他能还手吗?他要是敢还手,指不定要在书房的小床睡上几个月呢。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媳妇生气。
对这种事楚淮也是十分有经验了,在安澜怒气攀升到最顶点之前,一个箭步直接冲上去揽住了安澜的腰:“夫人且请息怒,是为夫错了。”
安澜不依不饶:“错哪了?”
“错在不该……嘶。”楚淮原本堆满笑容的脸瞬间就扭成了一团麻花。心中暗道夫人这回下手还真狠啊,看来是真生气了。强忍住立刻去搓一搓腰间软肉的冲动,楚淮继续说道:“为夫错在不该笑话夫人。不该在摘星调皮捣蛋的时候作壁上观。”
鉴于楚淮认错态度良好,安澜也就不再折腾他了,转而埋怨道:“你瞧瞧你那个宝贝女儿,自打那天从宴会上回来,一天至少得问三百遍什么时候能再去,把我问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还言辞凿凿说那个漂亮姐姐对她笑了,人家那是对着她笑的吗,明明是对着在场所有人笑的。看她要哭了哄她一句吧,她还当真了。”
正在气头上的媳妇惹不得,这是他老楚家十几代人总结出来的经验,楚淮也无意对抗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经验,自然是顺着安澜的话说:“摘星从小就有些痴病,这夫人你是知道的。而且……”
楚淮装着去给安澜倒茶的的机会,谨慎地拉开了距离之后小心翼翼给自己那个有了漂亮姐姐就忘了娘的小兔崽子开脱:“而且现在指望七日后龙门宴的又不只是咱家摘星,整个王城谁不盼着啊。咱们先前就是好热闹去看了看,结果那位仙人一传法,咱家半个月就换了三次门槛,逼得夫人你都说出来了要把咱家门槛换成生铁的气话。”
这话倒也说的在理,连那些平日里都自视甚高的人家都为了获得一些内幕消息疯狂往自己家涌。而且那个后来给他们讲经传法的女子也的确是美得惊人,连她这个有夫之妇当时都看了都有些动心,更何况摘星还是个有些痴气的孩子,最是爱妍丽的物事。
倒也的确不能太过责备摘星,她还没长大呢。有楚淮做精准引导,安澜还自动开启高达八百倍的母爱滤镜,楚摘星见到漂亮姐姐就忘了娘这条大罪很快就被轻巧揭过,楚家父女两个也因此躲过了被打包扫地出门的悲惨命运。
眼见着夫人逐渐恢复常态,楚淮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有些悲从中来,别人家的姑娘就算不是贴心小棉袄,也是陈茹那种安静乖巧不惹事的,偏他家这个小棉袄不仅是黑心棉的,还漏风,成天琢磨的不是怎么把她爹往书房里赶就是往府外踢,这找谁说理去啊。
但埋怨也只是一时的,楚淮很快就猛地一拍脑门,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嘱咐起了安澜:“对了,这几日还有一件事要烦劳夫人多用些心思了。”
“哦,何事?”
“烦劳夫人这几日吩咐下人把府门看紧一些,摘星玩归玩,可千万别让她出府门。”
安澜疑惑道:“可是外面出什么事了?”
见安澜一脸高度戒备的神情,深怕自家夫人下一句就是我去武库里把盔甲兵器取出来的楚淮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龙门宴将近,外面多了很多人牙子,专门对摘星这种合乎年龄的孩子下手,巡城尉最近抓了好几个都还没刹住这股邪风。”
“我听说就连城中年龄合适的乞儿价格都涨了五倍。你道好笑么,平常驱也驱不尽的少年乞儿,现在居然找不出几个了。果然是无不可为之事,只看利益有多大。”
“听说王上很是发了一通脾气,下令巡城尉三日内必须把这帮人找出来给办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让摘星出府玩了。我宁可她选不上,咱们两个养她一辈子,也不愿摘星落入那些畜生手里。”
楚摘星就是两人心上宝,安澜郑重应了是。但丈夫眉间还有一股郁气经久不散。多年夫妻,她轻而易举就猜到丈夫心里还藏了事。
“老爷你这是?”
“只是想到一些事情,有些唏嘘感慨罢了。”楚淮安抚性的拍了拍安澜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
待到安澜一步三回头走远之后,楚淮才将手里的茶杯往地上狠狠一砸,胸膛也犹如风箱一般剧烈起伏。
简直荒唐,他也是今天上值的时候才听说,王上居然因为修道者对牟定那个老顽固表露厌恶,就以大不敬的罪名将牟定全家老少尽数斩首。牟定家唯二躲过一劫的就是他家那两个适龄的孩子。
可就连这两个孩子也是在被侮辱了之后才高价卖出去的,这也是他一个军需官为什么会知道外边人牙子猖獗的原因。
尽管尚不知道这件事背后有没有那些修道者的授意,但如果任这些修道者予取予求,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说到底还是实力不济,才会受制于人啊。原先他还有护住女儿一辈子不受欺负的底气,但现在就说不准了……
楚淮很烦躁,但心中这股气着实是不知道该如何发泄,摔个茶杯也只能是暂时压制。
王城,梧桐宫。
“你是说孟师姐叫我过去一趟?”最近这段时间走路都带风的董成接到这个传讯时整个人都惊呆了,活像是大白天见鬼。不,应该说比大白天见鬼还要恐怖。
毕竟这是师姐第一次主动找他,董成也不敢怠慢,挥退前来传讯的师妹之后就急忙掐了一个驾雾腾云的法诀,全速往梧桐宫飞去。
于路途中还不断思考着自己最近是哪行事又有纰漏了,居然惹得师姐亲自垂问。
可现在明明是形势大好啊,自师姐现身传法以来,不光是楚国选送适龄孩童上京的效率快了三倍以上,甚至连周遭六国都有大批武人不远万里赶赴而来赶个热闹。
以楚国在此界气运之盛,以合国之力选出来的弟子未必就会比流影小世界要差,顶多是数量上有所不足罢了。
而师姐测算的此界坐标也已经被证明是正确的,最为重要的传送法阵也只差最后一步就要完工了。待到完工之后,只需他日返回宗门将其与总阵沟通,今后就不必如此次这般借助金丹修士的伟力才能穿过时空之隙到达,从内门随意派遣一个弟子也就足能打理此界诸般事宜了。
到时候修行所用的资财,所需的人才都会源源不断从这个小界送出反哺宗门,宗门的底蕴也会更厚实一些。
在这个只差一步就能开庆功宴的当口,董成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事值得师姐主动找他叮嘱一番的。
脑子里充满问号的董成刚至殿外,还未来得及整肃衣冠,就听见传唤,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直接推门进入。
“见过师姐。”董成保持着一贯的乖巧懂事。
但主动找他前来的师姐却并没有主动开口,就在董成等得越来越慌,觉得地板都有些烫脚之时,才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气声。
董成听完差点直接跪了下去,他这个师姐果然就是个怪物,明明只有金丹期的修为,和师傅云苍上人还差着一个大境界,但给他的压迫感却丝毫不亚于师傅。
在这种怪物面前,董成是丝毫都不敢打马虎眼的,诚心实意的请罪道:“还请师姐明示。”
“我听说楚国国君将你那天在长生宴上斥退的那个人满门抄斩了?”
董成万万没想到师姐特特找他一趟只是说了件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先前在路上就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没用上,愣了好一会儿才从脑海中翻出这件事来,恭敬应是,但还是没明白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
一家子凡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吧。仙凡有别,难道他还要为了蝼蚁一般的凡人时刻注意自己行走之时有没有踩死他们不成?
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的董成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虽然师姐是很强,师傅也叮嘱他要听师姐的话,但他也是作为掌门继承人培养长大的,一路行来少遇挫折,也不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
“师弟,我且问你,这世间最易变的是什么?”
董成眉心微蹙,不明白自己这位师姐为什么突然打起了机锋,只是下意识就要张嘴回答。
然后就呆在了原地。
是啊,这世界最善变的是什么。水无常形,云无常状,风无常势,可到底是哪一个是最善变的呢,他答不出来。
“还请师姐指点。”
“最善变的,是人心。儒门曾经有一位大儒说过,今人之性,好利而嫉恶,畏威而不怀德。是以若欲役飞犬而逐狡兔,必许之以利,隐之以恶,刑之以威,宽之以德。如此,则上下一心,事可成矣。”
“你仔细想想,如今我们还缺了什么。民心若未完全依附,久之则必滋生怨怼,而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可最是喜欢这个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还没来得及做自我检讨的董成还没回过神就已经站在了殿外,望着重新关上的大门只有叹气的份。
他这位师姐是生气了啊。
他已经明白师姐的意思了,现如今他们是给了利益,隐去了修仙路途上的九死一生的困难,只是有人有意放大了他们的意思导致立威过重,再不用德行安抚一下恐怕民众就要对他们这些修道之人畏惧大过尊崇了,很不利宗门在这长久发展。
他这个少掌门当的,在这位面前还真就像没有脑子一样。差距之大,已经不能以道里计了。可他是知道这位师姐年岁的,比他还真大不了多少。有时候他是真情实感的在怀疑,莫非这位还真和传说中的文曲星君比干一样,有颗七窍玲珑心不成?
注:那段大儒说得话并无出处,是我自己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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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