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清风从一排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一室寂静,只有里面的人斟茶的声音。
“哼,好大的架子!”姬安泰不满,脾气上来了,长鞭一抖,只听“噼啪”一声,整屏屏风碎裂两半,散在地上。
房间窗户朝东开,此时正是上午十分,阳光照耀着窗口的一盆君子兰,透过窗口,向远处望去,可以毫无阻碍的看见皇宫所在。
姬安泰看见窗边紫檀桌前坐着一人,正在淡定的品茶。
一身清淡素雅的锦袍,是连皇宫也少见的极品蜀锦,月白暗纹为底色,浅绿镶边,外罩一层薄如蝉翼轻盈柔软的浅绿色纱衣,光泽柔顺的及膝墨发蜿蜒迤逦,仅用一尊碧玉冠束起,在这满眼金黄的清秋时节,平添了一种早春的生机勃勃,清风吹过,飘渺欲仙。
可当那人轻饮一口香茗,将茶杯放下,抬眼看过来的一瞬间,姬安泰只觉五雷轰顶,“哐”的一声一下跪倒在地,长鞭脱手,怔怔的看着那人,颤抖道:“大、大、大哥?”
没、没错!这一模一样的容貌,尤其是那个眼神,和自己幼时犯了错大哥发火的时候一模一样!让他条件反射的就想下跪、抱大腿、撒娇认错了。虽然大哥不会打他,但,想想大哥当初训练自己鞭法时自己受的那份罪,算了,简直不忍回想,越想越后悔当初一时鬼迷心窍,为了臭美耍帅,选了长鞭做武器。
可大哥不是已经……
姬安泰脑中此时一团乱麻。
扶苏审视着这个从小调皮捣蛋、脑子又不甚灵光的五弟,仿佛看到了现实世界的自己,瞬间有点同情起自己的大哥了。
仅感慨了那么一瞬,扶苏想起什么,凝目细看,猛地一怔,怒从心头起,内力瞬间将手中的玉杯连带桌子震得粉碎。
扶苏难得的阴沉着脸,缓了缓,对姬安泰道:“过来。”
姬安泰看到大哥发飙,不由哆嗦了下,感觉早就痊愈的鞭伤又在阵阵作痛。想起自己干的好事,找事儿找到大哥跟前了,不由连抱大腿的勇气都没了,悄悄向后挪了挪,缩着脖子,怂怂的嗫喏:“我,我跪这就好,跪这就好。”
扶苏看他这个样子,想来太子在这小子心中余威尚在。
“我一介撮尔小民,可受不起王爷殿下的大礼,还是快快请起吧。”
扶苏的声音带着令人平静的力量,姬安泰这才缓过来,看向此刻眉目柔和的扶苏。
一模一样的五官,无有二致的神采,洒脱飘逸的身姿,湛然的双眸,还有笔墨难描的神韵,收放自如的气势……
只除了年龄……
大哥如果在世的话,今年二十有五,可观此人模样,不过十八、九岁的弱冠之年,比自己还小。
他不由问道:“你是谁?为何同我大哥这般相像?”
扶苏疑惑道:“你大哥?”
姬安泰郑重道:“我大哥,先太子殿下。”
扶苏思索片刻方道:“有所耳闻,但我与先太子殿下素昧平生,诚如你所言,我二人容貌相似,怕也是偶有巧合罢了。”
姬安泰试探道:“你……真不是我大哥?”
扶苏笑道:“王爷,你认错人了。何况,据说先太子业已薨逝,陪葬帝陵。”
“……”姬安泰看了他一会儿,垂下头,喃喃道:“是啊……是啊……”
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向外走,突然回头叫道:“姬安歌!”
扶苏已然坐在原位,淡淡的笑道:“王爷,你障着了,草民名为扶苏。”
这人不是大哥!姬安泰想到,以前他敢直呼其名,大哥都会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然后加倍指导他鞭法……
而不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
姬安泰鞭子也不要了,扭头就往外走。
“王爷,好男儿志在四方。你学了一手精妙鞭法,如何这般放任自流,甘做一名纨绔子弟呢?”
姬安泰顿住,袖中拳头握紧,咬牙切齿道:“志在四方?你懂什么!?”他猛地回头指着扶苏,怒道:“他姬安歌自己不遵守诺言,如今早已化作枯骨,当时教我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让我们为谁守国土、征四方?老三吗?休想!至于老四那个夯货,呵呵!”
扶苏这才发现姬安泰此刻已经泪流满面,一股酸涩也在胸中涌起,向全身蔓延。
“父皇吗?不,我要让他后悔!后悔废掉大哥太子之位!后悔害死大哥!我宁愿用这一身本事为非作歹!老六、老七被气的远走江湖,我偏不!我就要在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闹个翻天覆地!只要我在一天,就要让他们永无消停之日!#%¥&*@#!#¥”
姬安泰好一顿发泄,冷静了才想起此人是个外人……瞪了扶苏一眼,就要转身走人。
“慢着!”扶苏任他发够了脾气,悠悠道:“你不是来看病的吗?我看你生龙活虎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就是脑子有点问题。过来我看看,给你开点药再走。”
姬安泰怒:“你竟敢讽刺本王!”
扶苏不耐烦,站起身:“你到底过不过来?”
姬安泰条件反射一哆嗦,“见鬼了。”在扶苏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挪动步伐,走到扶苏跟前。
“伸出手来。”扶苏吩咐道,姬安泰乖乖照做。
扶苏一手托着他的手腕,一手把脉,低头沉思。
真像啊……姬安泰看着眼前的扶苏,太像了……大哥过世时也是这个年纪……
他一瞬间产生了去骊山帝陵掀大哥棺材板的冲动怎么办?真的好想去……
他到底是不是大哥啊?如果不是,就把他杀了。这世界上没其他人配用大哥的脸。
如果是,大哥不是已经死了吗?他亲眼见着大哥心脏中了一剑,亲眼看着他断了气,看着大哥被放进重重棺椁安葬进机关重重的皇陵,亲自参与祭奠。
他一会儿看向扶苏的脖子,眼神危险。一会儿又看向扶苏的脸,充满怀念。就这般在心里天人交战,兀自纠结。
“最近可有头疼之症?”扶苏的问话打断了姬安泰的纠结,姬安泰回过神来,回道:“偶有疼痛,却无大碍。”
“哦?为何如此说?”扶苏皱眉。
“不过是前些日子本王生辰之时,观看本王的姬妾在湖中跳舞,受了些头风,那天去的人都有这症状,入秋了,受个风正常,没有大碍。”姬安泰满不在乎道。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不适?”
“并无。”
“有头痛之症的包括皇室成员和重臣?”扶苏不动声色,淡淡问道,心却逐渐纠紧。
“嗯,那日父皇和长公主、众皇子、诸臣都受邀参加了,毕竟素姬可是天下闻名的绝代舞姬。”姬安泰不由有些得意。
扶苏放开他的手腕,笑着道:“听闻殿下已有王妃,如此爱慕其他佳人,王妃不生气吗?”
“哪里?王妃懂事的很。这素姬就是王妃为本王选来红袖添香的。”想起老头子给他赐婚的这位王妃,他虽然说不上多么喜欢,但在这点上,他是再满意不过的。
扶苏看着这个傻弟弟,一时无言。
默默拿出红龙果和觅见草,对姬安泰道:“坐到那边的椅子上去。”免得一会儿再跪下。没办法,这五弟像他,自小怕虫子。
姬安泰不解,又观察了眼扶苏的表情,还是选择乖乖听话。
扶苏将觅见草揉成汁水,划破红龙果滴到果肉里,然后拿着放到姬安泰额头。
片刻后,随着红龙果慢慢扁下去,一个蝎子状的生物慢慢从透明变成红色,在其膨胀到极点之前,扶苏将红色的尸厥拿在手上,和红龙果分开,对姬安泰到道:“这,就是你头痛的根源。”
在姬安泰不解的目光中,扶苏的手缓缓下移,将尸厥放到姬安泰眼前。
姬安泰睁大眼睛,“……这,这从哪里来的?”看着这个形状可怖的虫子,他忽然有个不好的想法。
“在哪里啊?”扶苏幽幽道:“当然是在你的脑子里了,刚刚被我的药草引出来的啊。”
“嗷!”姬安泰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他,他自小最讨厌爬虫了啊!
扶苏笑着躬下身,恶作剧的拿着尸厥在姬安泰眼前晃:“这个呀,叫做尸厥,是被炼制的无形之蛊,防不胜防,最爱吃人的灵魂和脑子。一旦进入人体,就爬到那人脑袋里,慢慢啃食。令人如同身受凌迟,痛不欲生。直到啃食完毕,此人就此消无声息的死亡。身体却被尸厥,以及尸厥的主人控制,成为一具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哦。”
姬安泰被吓得瑟瑟发抖,扶苏端详着眼前的虫子,“不过嘛,这个是改良版的,螯上自带麻痹毒素,因此在啃食时会让人掉以轻心。”而且,最为改进的地方,是此尸厥进食定量,不会令人陷入昏厥。
“这……这,何人竟敢对本王下毒?!”
扶苏一笑,将尸厥放进一只玻璃瓶中,收进衣袖。
姬安泰压力骤轻,一片空白的脑子此刻方才想起什么,“等,等等!”他看向扶苏,“有此症之人,不只本王一人啊!”
扶苏拍拍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皇宫的方向,沉默不言。
之前通过灵虚术和从灵虚界得到的消息一一印证。顿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