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大爷看上去很为难,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jiujiuzuowen
周朝朝掷地有声,再次询问:“谁?”
那大爷缄默很久,低头, 半天没说话, 慢悠悠从兜里掏出支烟衔在嘴上, 又往身上摸打火机。
没摸着。
陆冽眸光微狭,带着一股子不怒自威的凌厉气息, 掏出打火机走上前去,替那大爷点燃了烟。
大爷眯眼抽了一口,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陆冽, 接触到他极具压迫力的视线, 有些愣住了。
陆冽稍微退后两步,紧盯着他,重复了周朝朝的问题:“是谁?”
大爷嗓子里卡着痰, 低头咳了好几声,终于将那人身份说了出来:“我侄子。”
他絮絮叨叨接着说:“上个星期, 他来我这里住了几天。”
陆冽:“你侄子叫什么名字?”
“盛儿。”
陆冽皱眉:“小名啊?”
大爷点了点头。
“我们要的是姓名, 上身份证那名,明白了吗?”
大爷想了很久, 又摆头:“年纪大了, 我记不清了,我一直喊他盛儿。”
陆冽叹气,换了个问法:“你叫什么名字总归知道吧?”
“徐……徐国华。”
“既然是你侄子, 应该也姓徐,没错吧?”
大爷郑重点头。
陆冽又突然想到什么,问:“那徐长明认识吗?”
大爷冥思苦想,吞吞吐吐:“认识,是……是我侄子。”
陆冽皱眉:“你有几个侄子?”
“两个,徐长明是我小侄子,”他顿了顿又补充,“警官,我想起来了,我大侄子叫徐长盛,茂盛的盛。”
陆冽又问:“你大侄子多大年纪了?”
大爷想了很久,给了个很不确定的答案:“今年四十四还是四十五来着?忘了!”
“结婚了吗?”
“九几年结过一次,一直没孩子,他那媳妇就和他离了,现在一直单着呢。”
“一直单着,没女朋友?”
大爷思忖:“我也不是太清楚有没有,没听他提起过。”
陆冽换了问题:“做什么工作的?”
“听他说是承包了一个小工程。”
基本信息算是对上了。
陆冽又掏出之前的监控截图照片递给那老爷子,面无表情发问:“照片上的是你侄子吗?”
大爷颤颤巍巍接过照片,拿到灯下仔细端详了许久,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陆冽厉声:“到底是不是?”
大爷又看了几分钟,忙点头:“是。”
陆冽又问:“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大爷木讷地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陆冽也没勉强,给了身后警员一个眼神,声音很冷:“十分钟时间,我要许长盛的详细资料。”
“明白!”
周朝朝和陆冽这才走出了63号楼。
街道对面的小餐馆门还开着,透过玻璃店门往里看去,开店的小夫妻正在里面忙碌。
才下过雨,地面湿漉漉的,气温很低,冷风卷着寒意,吹得周朝朝咳了好几声。
陆冽侧脸瞥了眼周朝朝。
她抿着唇,穿得单薄又简单,T恤长裤,因为寒冷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脚上是他的那双大拖鞋,后跟空了一大截,细白的脚腕,莹白脚趾微微缩起。
陆冽清了下嗓子,声音沙哑,问她:“冷吗?”
周朝朝如实回答:“有点。”
陆冽看了眼前方,眸中情绪晦暗不明,他开口:“外面风大,我在这里等,你去车里坐着吧。”
周朝朝摇头,微微一笑,但声音有些抖:“不用了陆队,我可以在这里等,我没那么娇气。”
陆冽见她拒绝也没说什么,掏出支烟衔嘴上,又低头点火,火光在他冷峻脸庞上忽明忽暗,随后熄灭。
他抽了几口烟,看着周朝朝那冷得微微发抖的样子突然吸之无味。陆冽神色有些阴沉,将才点燃的香烟掐灭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走了几步到伸手拉开副驾驶扬声说了句:“我娇气,我要去车里坐,你上不上来?”
语气里颇有股威胁意味。
周朝朝有些懵,“啊”了一声,但并未挪步,显然没弄懂陆冽的意思。
陆冽朝她招了招手,周朝朝这才快走几步昂头喊他:“陆队?”
陆冽面上云淡风轻,指了指车里,语气不容置喙:“周朝朝,你听不懂吗?让你上车待着就上车待着,磨磨蹭蹭。”
周朝朝又“哦”了一声,点头,倒是听话,弯腰进了车,陆冽深深看了一眼,随后关上车门。
他慵懒地倚靠在车旁,又点了根烟抽了起来。
烟抽完,去调查那大爷侄子详细身份信息的警员小郑也回来了,他喘着粗气开始汇报自己的查询结果。
“徐长盛,男,1974年生人,父母早亡,有个亲弟弟叫徐长明。这个徐长盛是小学学历,籍贯晋州市苑西区秀栗县白芝村,白芝村距离抛尸地情人谷只有5里左右的距离,他1996年与一黄姓女子结婚,两人没有孩子,2006年离婚,之后也没有再娶。徐长盛十几岁就去了沿海的江州市打工,后来又下海经商赚了些钱给弟弟买了房又开了间酒吧,这几年才回了晋州市,目前在秀栗县城那边承包了一个小工程。”
小郑汇报结束,陆冽思忖了下:“通知队里,集结人手对徐长盛进行抓捕。”
陆冽又给王新余去了电话。
彼时王新余正在调查阮燕红这个所谓“老情人”的身份,刚查出些眉目就接到了陆冽的电话。
他嗓门粗犷:“老大,我这里就快查出来了。”
陆冽望着远方,沉声:“胖子,你那边不用查了,凶手身份已经明确了,你现在来63号楼这里和我们汇合。”
王新余有些激动,连忙回答:“好的老大,我马上就过来。”
这个夜晚,冷风呼啸。刑侦队外勤组警员不休不眠在外奔波了整整一夜。
早上6点,在晋州市长途客运站,陆冽他们终于将想逃往江州市的徐长盛抓捕归案。
陆冽第一时间便押着徐长盛回了刑侦大队,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让王新余几人分别审讯阮燕红和徐长明,而自己则立马和周朝朝进了审讯室。
徐长盛黝黑强壮,身高堪堪一米七,外表看上去憨厚老实,周朝朝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中年男子与“杀人凶手”这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证据确凿,徐长盛并未抵赖,他坦言:“那两女的都是我杀的,”停顿片刻又补充,“和我弟弟没有任何关系。”
陆冽手指弯曲叩了叩桌面,沉声:“和你弟弟没关系?那和阮燕红陈敏韵什么关系?”
徐长盛看了眼天花板:“她们俩,就是给我找人的。”
陆冽又问:“给你物色杀人对象?”
徐长盛理直气壮:“没错!”
“或者说得更详细点,阮燕红给你寻觅对象,陈敏韵给你获取信息?”
“也可以这么说吧!”
“讲一下你的犯罪过程。”
徐长盛望望天花板:“有什么可说的?”
陆冽:“那你来说说为什么要杀邵金枝和贺惠双?”
徐长盛:“杀了就杀了,哪有什么原因!杀人还需要原因吗?”
陆冽声音带讽:“物色对象,刻意接近,特殊的埋尸手法,你说你杀人没有原因?徐长盛,你骗鬼呢!”
徐长盛吞了口口水,没说话了。
陆冽昂头,声音有些盛气凌人:“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要杀邵金枝和贺惠双?”
徐长盛昂起头,神情很是不屑。
陆冽起身走到徐长盛面前,直视他,目光如同利刃:“你知道吗?我办案这么多年,审过很多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像你一样,最开始什么嘴硬,都不肯交代,但最后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没将话说完,“啧”了一声,继续:“忘了告诉你了,你左边这间审讯室是你老情人阮燕红,右边这间就是你弟弟徐长明,你赖不掉的。”
陆冽转身走到审讯室门口,身后的徐长盛终于开了口。
他看上去很颓丧,声音也分外沧桑:“我交代,”徐长明长叹一声气,开始陈述自己的犯罪经过以及杀人动机。
为什么要杀贺惠双和邵金枝?
因为她们是女人,是混迹夜场的不正经女人,是在晋州市无亲无友的女人,是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女人,最重要的一点,她们俩都是频繁流过产的女人。
前面几点周朝朝之前都有猜到,但关于“流过产”这点,周朝朝之前只是怀疑,并不清楚其中具体原因,于是眉头紧蹙,不解问道:“为什么要将流过产的女人作为你的目标?”
她问出口的瞬间脑子里依旧猜测是不是xie教作祟,但徐长盛说出的答案却让周朝朝很吃惊。
若是徐长盛不交代,她一辈子都不会想到一个人要杀人竟然会有这样荒唐的原由。
并非xie教作祟,纯粹只是愚昧迷信作恶罢了。
仅仅是因为徐长明和徐长盛这两兄弟都有弱精症,没有孩子。
徐长盛面无表情,缓缓开口:“2008年那阵,我在江州做生意,饭桌上认识了一个高人,他听说了我没有孩子之后就教了我一个方法……”
“什么方法?”
“杀个打过胎的女人,打胎次数越多效果越好……”他语气平淡,“他说这样的女人冤孽深,阴气重,杀了之后埋进土里,要斜着埋,盖上黄土,脚上钉上桃木,防止她们鬼魂作祟,这是在帮她们赎罪,也是在帮我自己积德,”他说到此处时突然停住了。
“可笑,杀人还能积德?”周朝朝听着这话面有怒色,长吁了几口气好让自己保持冷静。
陆冽冷声:“继续说。”
徐长盛再次开了口:“原本我没放心上,反正一辈子都这么过来了,没孩子就没孩子,反正我还有个弟弟能传宗接代,可惜后来……他和他媳妇儿结婚几年也没怀上孩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我不能让我们家血脉在我这代断了……”
陆冽越听脸色越沉,但他声音依旧冷静:“然后你就开始让阮燕红和陈敏韵给你挑选对象?”
徐长盛点头:“是。”
他话音落下,陆冽和周朝朝疑惑地对视一眼。
陆冽继续刨根问底:“阮燕红会帮你们不难理解,毕竟和你有那层关系,但陈敏韵为什么要帮你们?”
徐长盛摇头:“想活命呗,最开始我们选中的就是她,但她很聪明,看破了我们的计划,还主动提出要帮我们,燕红和她关系好,劝我别动她,她也保证不会讲出去。”
“所以你们就将陈敏韵也拉下了水,之后再挑了贺惠双?”
“没错。”
“怎么挑中她的?”
“她在我弟弟酒吧陪酒,听说父母双亡还欠了一屁股债,也没别的亲人了,又流过几次产,就锁定了她。”
“然后你弟弟徐长明主动接近贺惠双,吸引她让她放松警惕,甚至不惜在她身上耗费巨资来获取她的信任,让她爱上你弟弟,接着让你弟弟将她约出来带到情人谷底杀害?”
徐长盛有些激动,瞪大双眼眸中满是血丝,他否认:“和我弟弟没关系!是我约她出来的,也是我带到情人谷底的。”
陆冽嗤笑:“没关系?你再说一遍这事和你弟弟没关系?”
徐长盛有些心虚,虽然重复了一遍“没关系”,但目光躲闪,手上小动作不断。
他撒谎了,同时也证明自己之前和周朝朝的猜测是正确的。
陆冽语气随意,故意诈:“你弟弟都交代了,隐瞒没用。”
他有些急切,连忙问道:“他交代什么了?”
陆冽目光幽深,缓缓开口;“所有。”
徐长盛狠狠挠了几下头,一脸挫败之色。
陆冽看着并不想在这之上和他多做纠缠,顺着话继续问:“怎么杀的贺惠双?说下具体过程。”
“就……就把她带到了情人谷底,直接掐死了,她期间一直挣扎,掐死了之后就地埋了。”
“为什么杀了贺惠双还不够,要在一年之后再次杀人?”
徐长盛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下心情,接着交代:“这法子果然有用,没多久我弟弟媳妇就怀孕了……”他说到此处时神色懊恼,“可惜没几个月孩子就掉了,我寻思是具体操作出了岔子,当时那高人只交了我们是斜埋入土,没说是头朝下还是脚朝下,也没说埋多深,所以……”
“所以你就再试了一次?选择了邵金枝?”
“嗯。”
“说下你杀害邵金枝的过程。”
徐长盛叹气,有气无力:“你们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陆冽加重语气:“怎么选中邵金枝的?”
“她来燕红那里开过房,燕红偶然听到了她打电话,知道她也是打过好几胎,又是外地来的。”
“后来知道她去了晦色陪酒就让陈敏韵去了晦色?”
“嗯。”
“接着又让你弟弟以谈恋爱为幌子主动接近?”
“可那女的他妈的就是就不上钩,妈的!花钱也不好使,约她也不出来,还好她租的是我叔的房子,我就带了礼去我叔家住了几天,想动手来着,可惜一直没有好机会,那天是周六晚上,我在楼下和我叔聊天,正好遇上她下楼买油,她买完油还说自己家厕所堵了让我叔给她找人疏通厕所,我就给她说我会,让我试试,大晚上就别麻烦别人了,那女的同意了,我就回我叔家里取了准备好的锤子把她杀了,怕她没死透还往她身上打了药,然后在她家找了个行李箱,很大,装她正合适。”
周朝朝问:“你还记不记得做完这一切是几点?”
徐长盛思考很久:“十一二点吧,记不清了,只记得刚装好我叔就给我来了电话,让我把帮他把七楼楼道那个拖货的推车拿下来。”
周朝朝骤然想起63号楼住户说的——听到了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原来并非行李箱拖轮声,而是推车车轮滚动的声响。
“为什么要烧毁邵金枝的脸?”
“保险呗,烧了她的脸你们就确认不了身份,确认不了身份就找不到我身上来,”他又补充了一句,“为了不留下指纹让你们找到我,我还特地戴了手套。”
话说到此处,作案过程和杀人动机已经很明确了。
周朝朝突然觉得很悲哀,她发现愚昧自私迷信已经刻入了这个人的骨髓里,他陈述作案过程时,全程都冷静得不像话,压根看不出一丝悔意,甚至在说到“戴手套以免留下指纹”时,语气里还有隐隐的得意。
周朝朝冷笑一声:“你真以为这样就找不到你了?异想天开!”
她继续,声有怒意:“杀人是积德?真是可笑,你这是作恶多端,极度愚蠢!”
她音落,徐长盛也被惹怒,狰狞着面容吼她:“你这女人瞎说八道些什么?”
周朝朝个子不大却掷地有声:“我骂你蠢,骂你丧尽天良!这都听不懂吗?别人的生命凭什么由你掌控,你杀了人说为她们积德,你也有脸?有病不去治,信这么荒谬的言论,你就算是杀光全天下的人,你和你弟弟也不会有孩子的,因为你这种人,就活该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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