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里,南暝一个人独坐高楼,望着远处的云泽山,却少了眷恋。
大部分弟子已经朝着秦岭战线奔赴,在那里两山之间陷入苦战,僵持不下。
临走时公孙湘拖着伤痛的身体再次求他原谅,但依旧无人回应。
她无奈,便只能离去。
又过了几日,前去支援的弟子已经到达了战场,在诸葛正和诸葛敬的指挥下投入战斗。
漫天飞扬的尘土,夹杂了血腥味的空气,似乎是大地的哭诉,也是远去亲人的挽留。
桂城中除了原来的百姓,只剩下少许弟子驻守,但南暝似乎算不上。
小聪来到高楼,看见南暝还是那幅样子,开口问:“你怎么天天待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
南暝头也不回,“在乎的东西少了,自然会了无牵挂,有何无聊。”
而后他想起来近日都没见过沈言,便问小聪:“沈言呢?”
“最近这桂城的桂花开了,他好像提着篮子就去采了,想必还没回来呢。”
“他去采桂花作甚?”
“你忘记了你最喜欢吃桂花糕了吗?”
南暝停下拿着杯子的手,旋即看了看四周,花香四溢,但他从未注意过。
“那还真是劳烦他了。”
小聪近了一步,道:“大家好像都知道你不喜欢接触旁人,但你对那些算得上朋友的人却很好,师羿便是个例子。
不过你的性子却是最容易被诟病的,你的不理不睬在别人眼里便是轻蔑,所以这次会被群起而攻之,就算是一个毫无根据的事情。”
“那又如何,我没那心情在意。”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既然有人不信你,那便有人会记得你的点点滴滴,为何不看一看呢?”
南暝知道他说的是谁,不过心里早就有了结果。
“我欠他的自然会还。”
小聪又道:“他不要你还,他是个傻子,只想要你片刻倾心便可。”
“片刻倾心?”南暝摇摇头,他可不信这些,“这样的东西只能算滥情,管不住那颗脏乱的心。”
“你还是不懂。”
小聪告别离去,又剩下南暝一个人。
他很享受无人打扰,无人牵挂,自己也不在意什么人的时候。
那种日子太惬意了,想做什么做什么。
但闲下来,他的心又会因为一个人隐隐动摇,不过她的言行已经让他伤透了心,不久便打消了这种念头。
从这件事过后,南暝再也不要沈言和自己同睡,也没个理由。
沈言自然是以为房间空了出来,南暝喜欢清静便就答应了。
不过他竟然也很少同南暝一起做些什么,每次都会被他拒绝。
沈言不知所措,明明之前还和自己那么好,转眼竟不认了。
这日傍晚,南暝终于下楼了,却刻意避开沈言,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这里的人大多都认识他,但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看。
在这些人眼中的南暝,看着很孤冷,长得像个美人儿,但眼神中总会有一种凄苦,是与生俱来的那种。
他骁勇善战,无坚不摧,现在却同鳏夫般无人陪伴。
他们不解,为何这样一位人物竟然没个侍从,也少有人靠近。
南暝走到一个店铺,为自己挑选了针线,付钱离开了。
他一个人走着,眼神一直盯着前方,心里想些什么。
终于他走到了一颗最大的桂花树下,上面却少了很多桂花。
南暝摘了些许桂花,靠着树躺了下来。
手中针线开始编制起来,十分灵快,像是不少做这种女工。
终于他缝制出了一个香囊,往里面塞满了桂花后缝好,拿起来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把香囊放在自己身上,闭上双眼,感受着四周流动的灵气,鸟语花香,清风徐来。
“甚是惬意,真是清静。”
恍惚间有一只莺鸟落到了他的身上,开始啄着香囊,南暝也不赶它,就这样静静看着。
随后又飞来一只莺鸟,看样子和这只是一对。
它们开始围绕香囊欢跳着,如入无人之境。
这似乎是陆生和婉儿最后的时刻,南暝也是这般看着。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好像没那个心了,连你们也来嘲笑我。”
突然两只莺鸟突然飞走,南暝斜着眼睛看去,是沈言提着盒子朝自己走来。
他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大事,脸上还流着汗。
沈言把盒子一个个放了下来,“这个是你的,这也是你的,这个嘛是我的。”
总共有五个盒子,却有三个是给南暝的。
“这是什么?”南暝指着其中一个问。
“这个呀,是桂花糕,不过我加了些月季的香味进去,你应该会喜欢。”
另外两个盒子里装的是豆沙和五仁的糕点,也是大多数人喜欢的口味。
“从哪儿买的?”南暝问他。
沈言摆摆手,一脸得意:“这可是我自己做的,哎你不知道,把桂花和月季相互搭配有多难!”
沈言边说边看着南暝的神色,往往自己说话的时候他都不会看着自己,但这次却不同。
他的眼神中除了哀伤,似乎还有一种因为有人关怀的欣慰。
所以沈言讲得更卖力了,他复述着自己是如何摸索做糕点的,还有如何请教糕点师傅,后又被嫌弃,然后苦苦哀求才继续学下去。
南暝听着听着就笑了出来,“没想到你也会这么笨。”
沈言也是高兴:“人嘛总会有不拿手的东西,多学学不就好了。”
他看着南暝,心里很舒服,因为这是沈言第一次见南暝为自己而笑。
沈言赶紧让南暝尝尝自己的手艺,南暝随手拿了一块便吃了下去,不料被这块糕点卡住了。
沈言的心都悬到嗓子眼了,急忙为他递上一杯水,而后觉得不够,直接拿了个壶给他。
南暝通红的脸这才得以消停,“好吃是好吃,不过我好像不适合。”
“你胡说些什么,吃东西哪有合不合适的,这些都是你的,你得吃完。”
“吃完?你在开什么玩笑,这得有三十块吧?饿死鬼来了也吃不下吧。”
“我可不管,你必须吃完,然后这两个盒子里还有饭菜,你也得吃。”
南暝拒绝着,同时问他:“你呢?”
沈言笑着说:“我吃过了。”
“我可不信。”
“真的!”
“就当你没吃过,陪我一起吃,一人一半。”
“哎呦,我真的吃过了。”
“我说没有就没有。”
“好的呢~”
“???”
这一顿竟吃了足足一个时辰,两人都有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趁着安静时光,两人躺在了一起,看着星星看月亮。
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像是独独为他们而来。
千灯明灭,还有袅袅炊烟。
南暝闭着双眼,鼻翼忽高忽低。
沈言等了许久,终于开口了:“暝,我日后便这样唤你了,可行?”
“嗯。”
“我喜欢你,你知道吗?”
“我不是瞎子,看得出来。”
沈言转过身去,满眼欢喜地看着他,“那你会对我有感觉吗?”
“不会,我没有那种奇怪的想法。”
沈言叹了口气,像是失败了一样,“看来还是不行啊,你的心怎么这般冷漠。”
“我本就悲凉凄苦,又怎会温热。”
“哎,你的心啊,什么时候才能敞开呢。”
“你用剑挖开不久能见到了。”
“你真是没有情趣。”
“我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是个只会滥杀无辜的恶人,还指望我懂这些。”
沈言拿过他的香囊嗅了起来,感叹道:“暝的手艺竟会这般精美,真香。”
南暝偏头看向他:“那是桂花的香味。”
沈言却不同意他说的,“除了桂花,还有一种你独特的气味。”
“哪种?”
“三分月季,三分桂花,三分温热,一分偏爱。”
“胡言乱语。”
南暝背过身去,沈言看着他,以为是生气了,便伸手摇了摇他。
“暝?”
“作何。”
“生气啦?”
“我又不是小女子,何必因此而生气。”
“我们要回去吗?”
“夜深,安睡,不归。”
“你可真奇怪,以前从未有过不归家的习惯。”
南暝睁开眼,看着眼前的杂草,不知缘由地说了句:“我没有家了。”
沈言脸上的轻快在此刻被抹杀殆尽,他在想是不是自己又言重了,否则他为何会这样说。
但他就是这样一个爱胡思乱想的人,什么奇奇怪怪还不沾边的东西都能从他嘴里蹦出来。
只是这次过于寒心。
沈言道:“男儿何处不为家?走到哪儿,哪儿便是家。”
南暝最后回了他一句:“没有在意的人,便没有家。”
乌云将月亮遮住,现在看不清树下的两人在做些什么。
夜晚的虫鸣声很嘈杂,但两人却各自沉沉睡去。
许久以来他们都没怎么睡好过,不是提心吊胆就是心绪凄迷。
不过今夜这些好像都不曾进入他们的心扉,有的只是安谧。
桂花树就这样轻轻摇动,像是一位母亲在为孩子唱着摇篮曲。
花香是母亲的香味,清风是母亲手掌挥过的痕迹,落叶是母亲的低吻。
母亲,是两人印象中早已远去的身影,此刻却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