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有些模糊,他缓了许久,才从那股剧痛之中缓过来。
他扶着竹枝,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心头的剧痛却仍在折磨着他。
他缓了一口气,双手掐诀,在心口的穴位上迅速点了几下。
那股剧痛的感觉稍稍轻了些,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他若再不将那噬心虫逼出来,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先前凝聚出来的法相困不了那黑袍老人多久,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寻个安全些的地方。
如此想着,他强压下肉身上的痛意,正要往前,却忽然听见了一阵缥缈的琴音。
——此秘境人迹罕至,哪里来的琴音?
心中觉得不对,但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循着那琴音往前。
不知不觉,行至竹海深处。
他猛地回过神来,便见一穿着青衣的年轻道人正悠然抚琴,而后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
此人长身玉立,容貌不凡,一派隐士气度,像极了那古时于山中清修的道君。
这青衣道人盘膝而坐,琴横膝上,而在道人身旁那煎茶炉中,正煮着一壶热茶。
袅袅的热气漂浮在半空中。
青衣道人慢条斯理地倒了一盏茶,而后茶盏轻飘飘地落在了沈翎的手边。
“小友,请满饮此杯。”道人微微一笑,“小友身中噬心虫,饮此灵茶,即可将噬心虫逼出。”
沈翎沉默了片刻。
他接住那盏热茶——这茶水看着滚烫,摸在手中却是温热的。
辨认出此物乃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他抬起眼来,略微蹙眉,“这等珍贵之物,阁下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送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小友还是快些饮用吧,此中缘由我自会告知。”青衣道人叹了口气,“若是再多言,恐怕噬心虫便要深入肺腑了,届时恐怕难以救下小友性命。”
沈翎也是惜命之人,他于是一仰头,将盏中的灵茶一饮而尽。
奇异的是,他才饮下凉茶,便觉得通体舒畅,如沐春风一般舒适。
身体上的痛苦也渐渐消失了,缺失的手臂也长了出来……与先前一般无二。
不过手臂上的伤不止伤在肉身,更为严重的伤还在神魂,是以就算已然断肢重生,他的手臂也只能软软地垂在身侧,只作装饰之用。
看来之后得想个法子补回缺失的神魂了。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面前这人修为高深莫测,尊称一句“前辈”倒也并不为过。
道人微微一笑,抬手,“小友不必如此多礼。”
“先前小友进入这幻花秘境之时,我便该救下小友的……只是那魔修余孽伤人的功夫不怎么样,逃命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
“为了不叫那魔修逃脱,我在此地布下七杀剑阵,如此耗费了些时间,这才迟迟不曾救援。”
道人起身,却将膝上古琴放在了身旁的案几上,“五十年前那魔修在凡人聚集之处肆意横行,不知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我游历至此,便发誓杀之,但到底有些心浮气躁,一时不察,竟叫那魔修给跑了。”道人叹了口气,“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除了那祸害,我也不愿叫他就这么跑了。”
“小友,这茶炉里还剩下一些灵茶。”他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煎茶炉中,“此物可助你疗养伤势。”
沈翎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听那道人又道。
“此琴名为‘绿绮’,乃是我偶然所得,如今留给小友,闲暇时也可弹拨一二,也好冶炼心性。”
又是送茶又是送琴的,这青衣道人还真是财大气粗。
所以,这人图什么呢?
沈翎正要推拒,那青衣道人却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
道人微微一笑,“我与小友同为正道修士,也算是同道中人,更何况我承小友一句‘前辈’,临走之前赠些薄礼也不算什么。”
“不过聊表心意罢了。”道人微笑,“那魔修余孽还未解决——小友好好疗伤,我们有缘再会。”
如此,不过片刻功夫,这道人便杳然无踪了。
……还没来得及询问这道人的名号。
沈翎蹙了蹙眉,转念一想,既然那道人先前未曾自报名号,那么便意味着此人并不想将名号告知于他,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强求。
此番承此恩情,日后若有缘遇上了,自己再还了这一份因果便是。
于是他盘膝而坐,静坐调息。
……
沈翎足足在此地养了七日的伤,又有那灵茶相助,这才堪堪将那肉身上的伤养好,但那神魂上的伤,却是一时半会好不了的。
这七日里,他只顾着疗伤了,青衣道人留下的古琴他是碰都不曾碰过——他对音修之道,向来不感兴趣。
而今日伤好了,他也正准备将这张“绿绮琴”妥善收好,但他的指尖一碰到此琴,这琴便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了他的手腕之间。
而他的手腕上,便多了一道红色的花纹。
此物竟然如此不凡?
沈翎颇为意外,他本以为这琴不过是个寻常的凡俗之物,却不想这竟是个法器。
他将指尖搭在手腕间的花纹上,便依稀能够感受到一股雀跃欢喜的情绪。
仙剑有灵,绿绮亦如是。
想必也正是因为这张绿绮琴喜欢自己,那青衣道人才会把此琴送给自己。
他莞尔一笑,轻轻地拍了拍腕间花纹,聊作亲昵之意。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
如今那穷追不舍的魔修已经死了,他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那么他也就不必在此地多待了。
如此一想,他缩地成寸,这就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天际。
……
等到离开秘境之后,他才发现原本来镇子里探寻仙缘的修仙者都已经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天玄门的诸多弟子。
而不只是修仙者,就连原本居住在此地的凡人,都已然失去了踪迹。
他刚走出秘境不过片刻,便有穿着白服的天玄门弟子径直朝他过来,而后拱了拱手,“这位道友,此地已被我天玄门接管,如今不便他人踏足……还请道友快些离开。”
这天玄门弟子倒是颇有礼数,与先前那些外门弟子傲慢蛮横的嘴脸截然不同。
修真界向来如此——对于凡人,多数修士只当他们是蝼蚁,性子好些的修士会无视他们,而性子不好的,则会以欺辱他们,折磨他们为乐。
但如今的自己可不是凡人,他如今已是筑基修士,这些天玄门的弟子当然不敢无礼。
对于他而言,真君传承毫无用处,是以沈翎也并未多说什么,只寻了条小径,这就准备离开青松镇。
然而行至那护城河畔,却见河上半空之中,停着一道巨大的飞舟,这飞舟外表精美华丽,看上去造价不菲。
他抬头望去,依稀可以看见那飞舟之上,似乎矗立着几座古朴的阁楼,而在阁楼之上,隐隐约约传来些许丝竹管弦之声。
他定睛一看,便见美人绕柱而舞,捧着银盘的侍女巧笑倩兮,似乎是在对着他笑。
……这天玄门还真是奢华。
他收回视线,正要离开。
“道友留步!”
飞舟之下,却有一人飘然而下。
此人一身锦衣,头戴金冠,唇红齿白,好一派翩翩如玉少年郎的模样。
他嘴角带笑,目如秋水,形貌不凡。
——正是先前与他春风一度的天玄门少主,方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