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 第9章 第 9 章

生活好像永远是那种好事和不好的事搅和在一起，让人没法永远开心，自然也不至于要一直难过。

美中不足的自然就还有程曦不尽如人意的厨艺。

常有人说，本事是被逼出来的。

程曦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就譬如奶奶的好手艺就让她失去了钻研此道的斗志，等到人不在才发觉自己的技艺堪忧，难以拿出来见人。

当然，后来那些年里她的手艺也没进步多少。

林深之前没有交代清楚的坦白过后，程曦的感觉像是自己预演了挺久的一个情形终于成了现实，没有电视里那种无法接受而近于崩溃，情绪宣泄之后再相拥而泣。

程曦平淡地又问了两句，林深顺着话答了细节。

大概太了解的人就会这样，彼此之间是没有秘密可言的，隐瞒自然也不必隐瞒。

又是足够了解的，话里几分真几分假，连为什么会走向这条路都能琢磨个七七八八。

……

程曦能记着，很久之前，林深某天不高兴时坐在河堤上发呆，河水很平静。他察觉到程曦走近，没回头却道，“水流得挺快的。”

程曦没接话，把他从河堤上拉了起来，“水边危险。”

林深顺着她的力爬了起来，他的个子长得很快，已经持平于程曦了，因此得以平视着她，“这么看也看不出来。”

与同龄人相比，林深过于早熟。他说的话常常会少许拐点弯，程曦没法一下弄明白他的意思。

林深也知道这个问题，他难得笑了笑，嘴角向上扯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我不觉得人明明很在乎一些事，却要假装毫不在意就是对的。我特别讨厌‘身残志坚’这种词。”

这会儿程曦弄明白了。

说起来这种事还有点前因。

林深很聪明，聪明到程曦都有些嫉妒。直接表现就是学习上完全不费劲，即使他上学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作业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考试还是能在年级里排上号。

这样的状态下就给了同学和学校一些足够的谈资。在脑补了足够的戏份之后，林深有不少次出现在当地的报纸和宣传之中，大概的形象就是身体条件不佳没办法保证每天到校上学还坚持自学考到优异成绩的模范好学生。

程曦会把这些当成笑话读给他听，看他郁闷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些文章中，每次都少不了林深最讨厌的那个词。

现在程曦也不觉得这些文章有什么喜剧效果了。

林深很在乎，她之前就知道。

程曦对于劝告并不擅长，“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不也老说我是没人要的，不也就是说说。”

林深的神色有些暗淡，由程曦牵着，他拖曳的步子让他更加烦闷，“我想好好走路。”

“以后可以的。”

程曦是早知道他会走到这一天，因此不算意外。

菜是家常菜，程曦的手艺不是那种会让人怀念的，一顿饭就吃得更平淡无奇了。

吃完了。

程曦坐在他旁边边削着苹果边说，“后来我冷静下来想了好几天。有些话我真的说错了，我没可怜过你。从一开始就没有。”程曦的头低着，手中的刀子微微有些抖，“我与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愿意接纳你的存在。我……”

“你不想撇下我。”林深抓住了刀抽了出来，“心不在焉的时候不能用刀。”

程曦把削了大半的苹果递给他，“但你不愿意。”

“那人不行。值得托付的人说不定就愿意了。”林深接过又放在了旁边，“当时在你的心里，我是什么个什么样角色。”

“亲人？”

“弟弟？”林深看着她问。

“好像也不只是。”程曦笑了笑，“就是亲人。你的性格也不像弟弟那种，认识这么些年了。又是这么一起长大的，就想着不能把你丢下。没想那么多。”

林深不知不觉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笑道，“所以看我破坏了你们的关系就特别火大。觉得不懂你的良苦用心？”

“当时是这样。”程曦抬头看他的眼睛，眼底有种难掩的笑意，“你说你你把他出轨证据都放在大屏幕上公开处刑。这得多难堪。”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林深顺口接道。

“你说你是苍蝇么？”

林深神色更见亮了，“就算是也无所谓了。”他说着说着，眼角的喜色又像是被吹跑了，“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与旁人是反过来的。”

“反过来……”程曦想了想，不是特别清楚。

林深想了想，神色舒展了，“来看看这小家伙。”

程曦走近，笼子里的小奶狗随即神经质的叫了起来，她停在了原处，“我又不会吃了它。”

林深拎着笼子放在了腿上，伸手进笼子揪了出来笑道，“打个照面就好了。”

小奶狗委屈巴巴的被林深提溜着果然不乱叫了。

程曦看了眼它苦大仇深的长相，总觉得与会碰瓷的设定不太相符。她凑近准备从林深手里解救，哪料这前一秒还委屈巴巴的小家伙立刻龇出了细细的小白牙。

程曦瞅了瞅拎着狗的狗主人，这故作无辜倒与他有份相似。

林深见状放在了地上，这是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土狗，黄狗，脸多半是白的，舌头中间有块挺大的黑色胎记，眉眼快皱在一处，有种天然的苦大仇深，

小狗坐在他的脚上时不时摆两下尾巴，大概这是它难以掩藏的得意。

林深吐糟，“再凶当心你这几天饿肚子。”

程曦听到，“对！看你还龇牙。”

小土狗的屁股墩挪了挪往林深脚背上又去了些，似乎强作镇定把尾巴甩得啪啪响。不多时，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一颠一颠的跳过去舔了舔程曦的鞋，又缩了回来。

林深见状不由大笑，“这是不是叫半推半就？”

程曦艰难的点了点头，想着林深难得大笑，顿时觉得这样麻烦的小东西也多了份可爱。

这时程曦还没捋清自己的感情，自始至终，她时时想着能让林深多些快乐，少些晦涩。

她自认这是因为是当作亲人的缘故。

却不知，她与他，在彼此的需要和被需要之间早就偷偷发了酵。

越过了那些青涩的互相猜疑的喜欢和被喜欢，她愿意让他陪她一辈子。

他也是。

当然，这时候她还不知道。

人活着，从来不会是孤孤单单如同浮萍一般。

即使一开始是，那也必然坚持不了太久。因为一旦久了，浮萍无根便随风而去。人就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目标。

人活着，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也是为了需要自己的人。

旁人或许未必，林深是这样。

程曦去上学之后，奶奶身边落了空。

林深有时候不想上课就去看她，她是个少见的缄默而又雅致的老人，往事被提及得并不算多。

林深捕捉到了一些故事，程曦只是若干年前被丢在路边的弃婴，彼时丧偶丧子多年的奶奶捡回去养大，捏造了身份搬了家。

身体不好之后，她将程曦托付给了林深，“别让她真的一个人。也别叫她去找父母。”

林深也才十多岁，他惦记着这份托付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送走了奶奶，车上程曦沉默地落泪，他坐在她身旁听到她说，“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一个人了。”

林深慌了神，隔着衣服他把自己的残臂捏得微微打了颤，终于让不太明白怎么哭的自己挤出来眼泪，“程曦。我疼。”

他让她碰他并不想被人碰到的地方，他让她看到他烧到糊涂抱着被子发呆的样子。

他也才十来岁，比程曦小几岁。

除了这些他不知道该怎么让程曦意识到他很需要她，他离不开她。

他有些怨起自己的年龄了。

后来林深发觉了，在他忙着让程曦觉得自己离不开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怎么去想为什么自己的父母总是视自己如仇敌如洪水猛兽。

需要的同时也是被需要的。

林深好像也与他们达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