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天 第16章 第 16 章

叶琤瞳孔一缩。

这要是挨上一刀可不是好玩的。叶琤反应极快，他早有准备，在停步时就已经攥紧明敕横于胸前，此时挡了个正着。

金铁交击的声响刺耳，叶琤被震得虎口发麻，显然，对方下了死手想来个一击毙命。

这人是职业杀手？

叶琤也不跟他客气，异能运用与身法速度皆发挥到极致，试图把人擒下；但这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敢轻易放出火焰，单拿着一柄短刃，杀招狠厉决绝。

若是寻常打斗叶琤必定稳操胜券，但他是要抓人带回去审问，并没有下死手的意图，这样一来两人反倒不分伯仲，一时间相持不下。

但叶琤并不着急，他的目标是拖住这人，能拿下尽量拿下，不行就等喻瑾回援。

此时叶琤还没有意识到，他内心对喻瑾的信任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两人打得不相上下，这人竟然也没看出叶琤在拖延时间，杀意沸腾，尽数朝着致命处而去。

只不过这人越打越是心急，动作间已经显露出空隙；叶琤瞅准机会，明敕一剑挑飞他的短刃，还顺带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箭。

然而就在叶琤即将把人擒住时，这人突兀地冷笑一声，表情狰狞扭曲，嘴里念了句什么，霎时间浑身都裹上暗红色的烈焰，就在叶琤伸手来抓时反客为主，死死薅住他的双肩，那烈焰竟立刻蔓延到他身上，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叶琤一惊，同时释放出的火焰竟也无法把这诡异的烈焰吞噬，顿感不妙。他抬脚想把对方踹开，然而对面却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抓住他不放，烈焰眨眼间便烧掉了叶琤的上衣，对方更惨，皮肤已经开始焦黑渗血了。

此时叶琤尤恨火系的防御度是所有系别里最低的，攻击破坏度高有什么用，还不是皮薄血脆、一碰就废！

叶琤调动全部灵能防御，一边飞速地尝试灭火，均以失败告终。

烈焰开始灼烧他的皮肤，叶琤已然能嗅到皮肉碳化以及蛋白质烧焦的气味，不禁咬牙切齿：不是在与异型的战斗中身陨，居然是窝囊地死在其他异能者的自杀式袭击上，他可从没想过这样的死法！

完了，不会真的要栽在这里了吧——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竟顷刻浇熄叶琤身上的烈焰。叶琤被淋了个透心凉，懵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只见一个人影落在他面前，身姿矫健，正是喻瑾。

叶琤抹了把脸上的水，把头发往后撩去，沾了水的眉眼反倒令他的脸部轮廓越发锋利了。他道：“前辈搞定另一个了？速度还挺快。”

喻瑾身上滴雨未沾，语气堪称严厉：“你轻敌了。”

叶琤尴尬道：“这是意外……”

喻瑾打断他：“此人还活着，只剩一口气了，你要救他么？”

“……”叶琤这才低头注意到脚边这个已经快要烧成黑炭的人形物体，摊手道，“我想救也救不了啊，打电话拉医院去？”

喻瑾抬抬眼帘。下一刻，四面八方的水汽都汇聚在一起，均匀包裹住这已经快没了生息的人。水汽渗入体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如初，看不出任何受伤的迹象，但这人仍旧紧闭双眼，不省人事。

叶琤此时的表情相当惊愕。他以往也不是没见过莫晨风动用水系异能的治愈术，可那一向都是不急不缓的，速度这么快就能疗愈这种重伤，叶琤只觉匪夷所思。

喻瑾回头看他：“你把他……”

喻瑾话到嘴边却停住了，眼神游离开来。

叶琤疑惑：“怎么了？”

“……”喻瑾嘴角似乎抽了一下，“你们南越分部的人是否在附近。”

“对，我让他们来把人抬回去。”

喻瑾终于忍不住了：“你想就这样出去么？”

叶琤：“……”

喻瑾不说他还真没注意到，那烈焰几乎把他的衣物烧了个干净，说他衣衫不整已经算是恭维他了，何况刚刚突降的一场雨没把那块块黑灰冲刷下去，反而沾了满身满脸，整个人仿佛被墨水兜头泼下，头发也被燎掉了小半，大概连逃难的难民都比他体面。

叶琤根本无法忍受，他差点跳起来，急吼吼地冲着喻瑾道：“你还有水吗，快点快点，从头浇不要客气！”

喻瑾后退一步，警告道：“你别过来。”

叶琤完全没有注意到喻瑾窘迫的表情，竖起三指发誓：“前辈，我真诚地向您道歉，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如果有冒犯您的地方，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

滂沱大雨倾盆而下。

“你为何不在异域空间里多备一套衣服？”

“我忘了！我都是放各种伤药的，哪能料到这次会这么倒霉，把我衣服都烧没了！”

“活该。”

“我说，你这就没意思了吧，我的衣服好歹也是为了抓人光荣牺牲的，你就这么光看着我裸奔，什么表示也没有？”

“……我要表示什么？”

“你好歹把你的衣服给我穿一下吧！”

“我给你那我穿什么？”

“怎么，你不会也没有备用的吧？那我俩五十笑百步，你可没资格说我。”

吴纵带着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叶琤抱臂站在墙边，残破烧焦的片状物挂在身上，已经看不出衣服原来的样子了，脚边还躺着个五花大绑的人，喻瑾隔了段距离背对叶琤，看不见表情。

场面虽然看起来十分滑稽且无厘头，但吴纵可不敢笑。叶琤每次让人看见他狼狈丢脸的一面时就会暴跳如雷，吴纵才不想白白挨骂。

但今天貌似很难逃过一劫了。吴纵战战兢兢地贡献出自己的衣服毛巾给叶琤，摆摆手示意后面看愣了的执天者收拾残局。出乎意料的，叶琤居然没骂人，他道：“还有一个，是……你们跟着喻瑾去。”

吴纵：“哎？”

喻瑾目不斜视，径直走去另一人所在。

等收拾完残局，叶琤感觉他已经快要被太阳蒸发了。中心区的天似乎比南越区还要热上几分，但靠在车门边的喻瑾却一滴汗也没有，他眺望远处的车水马龙，脸上没什么表情。

“哟，前辈。”

叶琤懒洋洋地招呼道：“终于不装了？”

喻瑾回身，淡淡道：“回去吧。还有，别这么叫我。”

这下轮到叶琤不解了：“你不回总司吗？老秦那事你总得协助我解决一下吧。”

“总司已经知道了。”

“……然后呢，这是怎么个说法？”

“交给南越分部自行审问。”

“这下不怀疑我们了？”

喻瑾反问：“总司何时怀疑过你们？”

叶琤挑挑眉，啧声道：“那你去我们分部是干什么的？”

喻瑾拉开车门：“有正事。还不走？”

“等等。”叶琤拦住他，道，“你不饿吗？”

喻瑾盯着他：“你是想去总司用餐么？”

叶琤败下阵来：“别，你倒贴我都不会去。”

喻瑾蹙眉：“不要如此口无遮拦。”

“哈？”叶琤挑起一边眉，“这句话怎么了吗？”

喻瑾沉默地注视着他。

看到喻瑾难得吃瘪的样子，叶琤顿时心旷神怡。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而是道：“走吧，先去吃饭，吃完再回去。那两个人吴纵会看好的，不用着急。”

结果不知道是否流年不利，结账的时候又出了岔子：叶琤无意间把换下来的破衣服连同手机放在一起，被倒霉地一同遗弃在垃圾箱里，叶琤掏了半天口袋才想起来这茬。

旁边候着的服务员半天才等到客人付账，一小叠纸钞递到面前，服务员愣了一下才接过。叶琤坐在对面，正尴尬着，就见喻瑾付了现金，不由得大感意外：“你是活在上个世纪吗，现在还用纸币？”

喻瑾移开眼神，淡淡道：“我不习惯用手机。你的手机要去找回来么？”

叶琤当即拒绝道：“我可不想去翻垃圾桶。我还有备用的，改天再买吧。”

回到南越分部时，吴纵正守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到两人顿时哀嚎道：“叶哥你怎么不回我消息！”

叶琤挥手赶他：“手机丢了，让技术组远程定位清除信息。找我有事？”

“叶哥，你抓到的那两个人被关在安全屋的审讯室里，莫大哥和林部长都在那边，莫大哥他催你赶紧回去。”吴纵不安道，“还有，秦副现在还在询问室里，已经问了两轮了，也不知道莫大哥怎么说，我也不敢问。”

叶琤拍拍吴纵肩膀，道：“你辛苦了，回去休息，剩下的我搞定。”

打发了吴纵，喻瑾道：“那我也回去了。”

叶琤抓住他：“不行，你跟我一起去审讯室。”

“没必要，都说了交给你们。”

“有必要。”叶琤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在耍无赖，“万一审出来跟我们推测的都不一样，那总司是不是又要向我们问责啊？所以，你必须在场作证。”

有两名女生从对面走过，看到两人在门口拉拉扯扯、动手动脚，眼神顿时变得诡秘不已。

“……”喻瑾道，“你故意恶心我的是吧？”

叶琤无辜道：“没有啊，我也是为了你好。至少你跟我在一起，到时候也能跟上面交代。”

喻瑾蹙眉：“我不——”

“哎呀走了。”叶琤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我们要是在这吵起来，影响多不好。”

叶琤拖着喻瑾，顶着路过执天者的目光洗礼走了一路。关键是喻瑾的脸色还不大好看，活脱脱一个被抢亲的小媳妇样，叶琤就是那个无理抢人的恶霸。

叶琤才不管南越分部里又传出什么流言蜚语，他带着喻瑾来到地下三层，经过重重验证后才踏入安全屋的最深处。

安全屋里向来暗无天日，灯光刺目，阴冷压抑，人迹罕至，是南越分部专门用来关押异能者的地方。整个地下三层全都由特殊材料与方式建造而成，并有特别的“镇物”，普通人进入这里不会受到影响，但却能够压制异能者体内灵能，也无法使用异能。

事实上，其他分部包括总司，都有这样的地方，那些犯了大错或是异能失控的执天者都会被送来这里，由专人负责看守与疗愈，避免这些执天者伤害其他人或自己。

如果不是有要务，叶琤是绝对不会踏入此地半步的。他刚进来就觉得原本体内犹如烈阳般的灵能成了星点火花，将熄未熄，手脚也被无形的压力束缚住，矫健的身躯此时反倒成了重担，实在是令人气闷。

叶琤回头，见喻瑾神色如常，于是道：“你感觉怎么样？”

喻瑾道：“还好。”

叶琤道：“不觉得不舒服吗？”

喻瑾道：“还好。”

叶琤道：“异能还用得出来吗？”

喻瑾道：“还好。”

“……”叶琤道，“你故意报复我的吧。”

喻瑾凉凉道：“就凭你？”

叶琤皮笑肉不笑地磨牙。几句话间，两人已走到观察间门外，叶琤敲了两下就打开门，却意外发现除了莫晨风和林屿之外，秦闻谦也在里面。

秦闻谦站在单面玻璃后，已经盯着审讯室里的人良久，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我对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林屿沉着脸，刚想说什么，被叶琤进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一眼就瞥见叶琤紧攥着喻瑾手腕，喻瑾则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像是被强行拉过来的。

“大哥。”叶琤先是冲莫晨风打了招呼，然后道，“哟秦公主，你终于沉冤昭雪了？”

林屿蓦然起身：“叶琤你——”

莫晨风及时拉住他：“坐下吧，别激动，没事的。”

叶琤暗暗撇嘴，心里吐槽林屿没事又犯病。他把喻瑾拉进来，反手关门，指指审讯室里的人道：“你们审得怎么样？”

林屿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好几转，喻瑾礼貌地冲他点头致意，他才勉强点头回礼，移开视线。

莫晨风叹气道：“我们分开问过一遍，这两人虽然说法一致，但基本等于没说。”

叶琤疑惑道：“什么意思？”

“他们的确是受雇于人，想要带走小秦，但不知道雇主是谁，也不知道雇主的目的，每次联系都是通过公共电话。”

莫晨风道：“之前他们任务失败没能带走小秦，雇主知道后就直接挂了电话，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他们这些天从南越区到中心区，已经发现自己被小吴追踪了，结果你又突然跳出来对他动手，他就误以为是他任务失败，雇主派人来杀人灭口。”

叶琤不由得瞠目：“这都什么人啊——合着我差点就成冤死鬼了呗？”

“嗯？”莫晨风侧首瞧他，“你受伤了？”

说起这事，叶琤顿觉无比羞愧：“我没事，好得很。”

林屿此时道：“看来这两人就是即用即弃的棋子，打电话和他们联系的人都不一定是主谋，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晨风，这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

莫晨风凝眉，好一会儿才道：“他们看起来像是专业杀手，又是异能者，这样的人绝对不能就这么放出去……这件事跟总司也有点关系，我去说明情况，把人送到那边。”

叶琤看了喻瑾一眼，道：“你不是说总司全权交给我们分部处理吗？”

莫晨风微妙地停顿片刻，道：“你想怎么处理，杀了他们吗？”

“那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虽然他们是不属于联盟的异能者，但总司有这些人的信息，说不定能查到一些线索。”

叶琤愣了一下才想起莫晨风在任职南越分部部长之前曾是总司主管，对总司的事务自然了如指掌。想到这里，叶琤不禁暗自思忖，总司情报网的规模究竟有多大，才能获取这些隐于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异能者的资料。

林屿道：“也好，这样保险一点。至于你。”

他转身看向秦闻谦，语气冷淡：“虽然这两个人抓回来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但你的嫌疑还没有洗脱，在你失忆期间的事弄清楚之前，不能离开南越分部。”

秦闻谦低着头，讷讷道：“……我知道了。”

叶琤满脸不爽。他知道林屿一直对秦闻谦绵软的个性颇有微词，要不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副部长一职怕是压根轮不上秦闻谦。

待两人离开，叶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忿道：“林屿搞什么，天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他是有疑心病吗？”

莫晨风捏捏眉心，无奈叹道：“事出有因，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叶琤撇撇嘴，道：“你就护着他吧。幸好我当年跟了你，要是跟了林屿，我得倒霉一辈子。他要是也收养一个小孩，以他那教育方式，那小孩长大以后肯定一身反骨，气死当爹的。”

莫晨风笑道：“你别说，林屿还真收养过一个小孩，年纪和你差不多。”

半天没说话的喻瑾道：“这两人是要把秦副部长带去何处？”

叶琤怔了一下；莫晨风道：“说是要带去华京城外围的一个小城镇里。我已经安排人手过去查看了。”

喻瑾道：“事情过去太久，就算那里真有什么线索，现在多半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找到新线索的几率不大。”

“对方做事还挺谨慎的，不知道什么来头。”叶琤道，“这线索又断了。老秦的事还是说不清楚，总司会不会怪罪下来还不好说。”

莫晨风道：“小秦的事之后再说，就算他真做错了什么，念在他过往功绩，总司也会网开一面，你倒不用太担心他。倒是你，一言不发就跑去北州分部，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吧。”

叶琤老神在在道：“没有，怎么可能，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莫晨风失笑，“我看你一天到晚都坐不住，倒像个三岁小孩。”

叶琤依稀听到喻瑾轻笑了一下；莫晨风道：“既然你闲不下来，那就带队出去团建吧。”

叶琤直起身：“这种时候去团建？”

莫晨风起身道：“反正你们很久都没放假了，随便去哪吧，不要离开南越区，部里报销——你别玩脱了，记得随时待命。”

“你不去啊？”

“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你去就是。”

莫晨风离开前，似乎想补充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摇摇头出去了。

叶琤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状似随口问道：“你和大哥以前认识啊？”

随即，他失望地发现喻瑾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喻瑾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只道：“我便不去了。”

叶琤摸摸下颌，道：“你知道什么是团建吗？”

“……”

叶琤心里立时掀起惊天骇浪。他果然没猜错，用纸币付账的人多半是个还活在上个世纪的老古董，对新鲜事物根本一无所知。

叶琤自觉抓住了喻瑾的小尾巴，哈哈笑道：“你怎么那么像拿着个保温杯泡枸杞茶的中老年人啊！话说你都不上网的吗，信息这么滞后？”

喻瑾无言片刻，转身出门。叶琤一跃而起，勾住他的肩膀，笑吟吟道：“你别生气啊，就是一起出去玩而已，大家都去你不去，显得你多不合群。”

喻瑾生硬道：“不需要。把手拿开。”

“你怎么这样！我发现你跟之前一点都不一样了，之前好歹还会客气一下，现在拒绝得这么快，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就因为我猜到了你来自总司？”

“没有。”

“嘶……你不会是总司派来视察我们工作的吧。”

“……”

叶琤在喻瑾霜冻般的眼神下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问了。你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的吧，反正你也没事干，明天就一起去。我会去叫你的啊。”

说完，他也不给喻瑾拒绝的机会，直接挥挥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