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的职业看起来并不存在相关鉴赏能力,他们欣赏不来油画,但没关系,美是共通的。画面并不是令人费解的抽象概念,所以在他们抬头时,不约而同地被其中展现出来的生命力所震撼。
所有人都沉浸到作品的情绪中。
只有支配者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可我没看出它们其中有什么关联?”
三幅画像,内容上根本不连贯,也不成系列。
西德里笑道:“不是一定浮于表面的才算有关联。”
这是什么话?支配者陷入沉思。
“难道是在描述爱情?”
“这个解释,也代表了画中的两人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明明就是宗教画!”
他们是不了解,但这不代表可以乱讲!
“你再说一遍?”瑞菲莉娅难以置信,“离谱!”
对宗教作品最有发言权的不过这几位来自西方异世的客人了。
支配者又道:“什么叫法涅斯之吻?”
管家说:“法涅斯是神王,撕裂了原有世界的黑暗状态而出生。他在‘出现的时候,使一切都出现’。他恰恰处于隐形的神性世界和突显的人性世界之间。[1]”
这番解释就显得故弄玄虚。西德里解释了一半,剩下的还需要他们自己领悟。
这下,客人们就无法接上话了。
“……什么意思?”
“我听不懂啊……”脸上露出难色,光靠字面无法理解。
“啊?什么?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为什么离得那么近?”混混走神,听到那些话就已经晕晕乎乎,“天啊他们是在热吻吗?”他回过神来吹了个口哨。
“可是第二幅——”
声音忽然远去。
伊塔洛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他怔然而平静地仰视,可以看见画中令人赞决的明暗把握,他的脸露出三分之一,另一人正俯身……亲吻他。
亮丽的冷色统一了所有物体,它们鲜艳又柔和,精致而深刻。浓烈的色彩正如‘整体’一词的紧密相连,像命运的倒影交缠。
那些虚边的笔触则是时间的流向。
左边代表过去,右边代表未来。
在无法考究的未来,这位始终背对他们的男人用长剑贯穿了庄园主人的心脏。就画面的表现力来说,凶徒的犹豫与果断这样微妙的挣扎也处理得十分出色。画中的主人失去生机,他保持着倒落的姿势,像天使堕入人间。他神情平静,毫无反抗之态,像是纵容凶徒。
‘天使’的血液如葡萄酒般汩汩流出,融入画框下部的黑暗,邪恶暗影正在弥漫。
死亡的圣洁是静态,而邪恶滋生。画面在恍惚中扭曲了。
从未有这样一幅画让他在意,且愿意注视那么久。
很难说明画像给客人们带来怎样的情绪。
“这……好奇怪。”他们认出了画中穿正装的男人是谁。
没有人愿意欣赏自己死去的姿态。将它挂在前厅中央,推开大门就能看见,让人很怀疑画像真正所要表达的深意,这是美好的意图吗?即便是死亡也是期望抵达的未来吗?
如果是,那被亲密之人亲手杀死,也甘之如饴吗?
他们不知道这画是否影射真实,但这样预言性的图像放在面前,肯定会使人大受打击,连着感情都被动摇。无异于精神上的刑罚。
可伊塔洛斯还在看,他甚至对此夸赞,丝毫不在意画面内容。
他很喜欢画像的表现,但不明白它想要表达什么。有关于‘法涅斯之吻’的含义,也毫无头绪。
西德里说,这是监管者送给他的礼物。萨金特风格的油画,只是在他所处的时间这位画家还未出生。他说,画像会留在庄园,除非伊塔洛斯厌倦,命令他将它扔掉为止。
宅邸里的参观结束,他们来到庭院。
先前被打消的疑虑再次冒出,这实在没办法忽视,因为这位庄园主人太特别了。他是庄园的主人,所有蹊跷的中心。
为什么只有他是原住民,为什么他第一个完成了任务,为什么监管者会送他礼物?实在是太奇怪了。这比任务更吸引他们,令他们疯狂想要挖掘庄园主人的秘密。
“管家跟监管者私下有交流?那伊塔洛斯呢?”
“虽然他是天使,但他对现在发生的事情不在意。他从前就认识监管者吗?”
“他跟管家的谈话好自然,就像什么都知道。”
他们不该再怀疑同伴的,毕竟天使是善良的,他生着病还救了他们。
话都说完了,他们才想起来伊塔洛斯还在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有没有被听见,想去看主人脸色时转过身,那抹白色不见踪影。只有他的支配者跟在人群边缘,面朝侧方。
一缕白色犹如蝴蝶正巧闪过旋梯拐角。
郁封收回目光,语气淡然:“不应该问画像上第二个人是谁吗?”
*
庭院没什么好介绍的,走了一圈,西德里告诉他们下午湖边凉亭有下午茶,此后就是晚餐时会有佣人叫他们,便没别的事情。主人没对客人的行为有约束,他们可以随意闲逛,除了宅邸第四层右边的房间。
众人三三两两散开,胖男人一个人就要回宅邸。
“你别落单。”胖男人的服从者看不下去了。支配者大多看来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这位修仙者早就有意见,但他又不能不管,脸上很是烦躁。
“有什么关系吗?白天多正常,没事的没事的。”那人背手,边走边说,“你干自己的事去吧,我也自己去找找线索。晚点再见哈。”
他的服从者恨不得痛骂他一顿。
李玥与沈然去了湖边,瑞菲莉娅与高翰在花园,池高义与巫师贝托尔德进入宅邸。修仙者柳青逸与昌言分开,服从者就与剩下的骑士结伴,往另一侧密林走去。
除此之外,还有进进出出忙活的佣人,哪里都是人。
眼下不是好时机。
他不能光明正大前往禁区。
踱步到庄园边缘,郁封打量枝叶繁密的花藤,它们缠绕铁杆正开得娇艳。外围的冷雾汹涌翻滚,就算在房间时透过窗也不能看见雾的另一头是什么,范围外全是模模糊糊的浑色。可抬头时天空旷远湛蓝,阳光明媚,好像能够看见很远。
郁封指尖一缕风刃弹出,直直落入雾中,如同水流入大海,没惊起半点波澜。只是随着他的靠近,看不见的区域窸窸窣窣。倏地,空洞黝黑的眼眶出现在缝隙后,死沉的面孔浮现前方,不到一臂远的地方,融蜡人正注视他。
它身后灰色若隐若现,随后又有几张畸形的脸凑近。
怪物没有被完全清理干净,它们依然藏匿于浓雾中。
此时,一缕白雾顺着藤蔓流入,它缠绕着细嫩的茎秆,攀附在刚刚盛开的花瓣,与郁封打了个照面。
郁封用手指去牵引那缕白雾,几秒后,他的手指出现血色。
拥有侵蚀力的白雾正在突破阻碍。
咔哒。
清脆声响。
怪物的利爪握住铁杆,他听见铁裂开的声音,而雾渗入得更多了。
它要逼迫他们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办法。
郁封顺着栅栏走到边缘,靠近湖,紧挨着小径的另一侧,有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填补了庄园的空缺,恰到好处地留下一角,其余的便环绕湖泊生长,幽静巍然。林中没有白雾,示意他可以进入探索。
如果说,庭院中繁花盛开是春夏的景色,那么树林中就是深秋。
郁封感受不出变化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只当他走进时,迎面卷来一阵风,带着枝头剥落的叶片,凌冽刺骨。
他听不见林中的鸟叫,或者小动物闹出的动静,走在其中的,只有自己。只有风声,树叶掉落的摩挲声与他的脚步声。
落叶枯黄厚厚堆叠在地,植物特有的气味挥之不散。除此之外,是种特殊的腥臭。
他在各类世界中度过不少年月,走过的世界数之不尽。再怎么样,连这点异常还是能够察觉的。味道不难认,是腐臭与血腥。一脚落下,总能听到除了干硬叶片之外的脆响,他踢开一簇枯叶,就露出下面的森森白骨。还未完全**的皮肉粘着筋骨,不知经历过什么才变成这幅模样。
尸骨很新鲜,血色还带点艳。可是庄园规整干净,看不出有过厮杀的痕迹。以伊塔洛斯的财力,这么大的庄园,想要短期恢复整洁不是难题。可是——郁封思考着,捡起一片落叶,它在他手中化为灰烬,一点儿不剩。
与此同时,他听见刀剑相击,看到面容模糊的虚影环绕四周。他们缓慢而断续,途径之处有露骨杀意。下一秒,只剩下一道融于景色的,淡到如同过眼烟云的影子。
他跌跌撞撞往前,郁封就跟着他往前。
越往深处走温度越低,已经能够呼出白汽。枝叶稀疏的枝丫让光源照进,却没法驱散感官上的森寒。由于平原,树林中没有过多灌木草丛,一望无际的是影影绰绰的树干与金黄落叶。
然后,远处模糊的亮色,他轻易看见林中的不同。
一路踏着枯骨,尽头是座墓园。
支配者秘闻:
1.一切事物的存在都在冥冥中有所关联,它们的组成缺一不可,并不是肉眼看见的才算。
——
注[1]:来自百科法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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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法涅斯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