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爷爷没有凌霄幸运,他的青春是在战场上。
硝烟战火,朝不保夕。
但爱情是不管你时间地点的,它想来就来了。
凌爷爷算是富家子弟,从军的时候满怀着一腔报国热情,他念过书,身材高大,皮肤白皙,即便跟大家一样穿上军装,在人群里也是出挑的那一个,喜欢他的姑娘不在少数。
凌爷爷是在战场上遇到那个梳着两条马尾辫的姑娘的。
姑娘一身白大褂,沾满了鲜血和泥土,两条马尾因为碍事被她紧紧缠成了一条,脸上也黑乎乎的,她和另一个男人抬着担架,不顾几百米之外轰轰的炮火,咬着牙拼命跑。
凌爷爷就躺在她抬的担架上。
其实当时凌爷爷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她是背对着他的。
凌爷爷那个时候虽然为人正派,骨子里却有着富家子弟的风流落拓。
当时失血过多,浑身发冷,迷迷糊糊地看着姑娘的腰肢想,看不出来,这腰这么细,力气还挺大。
再醒来的时候,他保住了一条命,没了一条腿。
二十多年的心高气傲一瞬间崩塌,在那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报效国家这种事,是有代价的。
这代价不是说生命,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为国捐躯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但是他没有想过,没死、却残废了,该怎么办?
他高大、英俊、有文化,他觉得自己活着就会精彩无限,死了也是重于泰山。
但命运的坦途在他的面前一瞬间土崩瓦解,露出了狰狞的沟壑。
他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他想自己当初怎么没死呢?明明当时感觉自己的血都要流尽了,居然这都没死。
二十多岁的凌爷爷左思右想,把锅扣在了那个细腰姑娘头上。
都怪她,跑得太快了,她要是跑慢一点,自己就成功成了烈士了,还躺在这做什么?
于是想方设法地打听,那天救他的姑娘到底是谁。
其实很好打听,那天情况危急,医生都在后方抢救重伤的士兵,几个前线的护士胆子不大,受伤的人本就够多了,她们都不敢到凌爷爷所在的那个战壕里抢人。
但是细腰姑娘敢。
凌爷爷想起来,那天跟细腰姑娘一起把他抬出来的,并不是一个护士,而是个头上受了轻伤的年轻士兵,大概是被细腰姑娘临时抓包的。
真正见面是在三天之后,凌爷爷被转移到后方养伤,那天他百无聊赖看着窗外,想着自己还能不能上战场,还能不能有机会干脆死在这儿,不用去面对往后几十年他想都不敢想的废人生活。
然后那姑娘逆着光走进来,说:“听说你到处在打听我?以后别再提我救你这事儿了,工作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凌爷爷:……
姑娘又说:“我听说过你,挺多姑娘喜欢你的,我有个小姐妹也喜欢你,说你长得帅,气质还好。你放心,你脸还好好的,等你伤好了,喜欢你的姑娘还是大把抓。”
凌爷爷被她那副语重心长给安慰得差点呕血。
腿都没了一条,还安慰自己脸好好的?我宁愿自己脸上开个口子保住腿懂不懂?
姑娘见他脸色发青,继续安慰:“真的,挺帅的,就是胡子长了点,来我给你剃剃。”
说着姑娘真就出去找了把剃刀,沾了水,一点点帮他剃了胡子,一边剃还一边说:“今儿我难得闲下来,你还挺走运。”
于是他就在剃刀冰凉的刀锋下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大约是被吓的。
姑娘剃完掏出个小圆镜子:“看,还行,你这皮肤咋都晒不黑的?”
凌爷爷又差点气厥过去。
腿伤得太严重,医疗条件有限,只能截肢,但截肢之后的每个夜里,都会饱受幻肢疼痛的煎熬。
没有任何办法能缓解,只能硬扛。
周围的伤患比他伤得重的有的是,他也不好意思多提,只能每天晚上睁着眼睛翻来覆去熬到天亮。
当天晚上正好又摊上姑娘值夜。
“伤口疼?”
凌爷爷疼得迷迷糊糊,满头大汗,下意识就道:“腿疼。”
姑娘摸了摸他完好的腿:“这条腿也有伤?”
“另一条。”
姑娘没说话,她当护士挺久了,对这种疼并不陌生。
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始轻声唱歌。
唱得是南方的小调,凌爷爷当即眼眶一红,眼泪就掉了下来,那是他家乡的小曲儿。
“你也是南方人?”
“哪儿啊,我东北的,这是我小姐妹教我的。”
凌爷爷:……
难怪这么彪。
两人聊了很多,有关南方北方,有关战争后的打算,姑娘说她喜欢花,来南方之后见到了许许多多的花,想以后开个花店。
就这么东拉西扯的,凌爷爷居然在天亮之前睡了个好觉。
那晚之后凌爷爷对姑娘的态度就有些改变,她的没心没肺在他眼里变成了不拘小节,她的彪悍莽撞在他的眼里变成了勇敢坚韧。
她想开花店,想去南方生活,想以后能继续念书……
但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残废而已。
他甚至恶劣地想,以后他在床事上都没法主动了,这还能算是个男人吗?
所以姑娘再好,跟他有什么关系,还不如想个法子,把自己交代了,省得拖着断腿回家给祖宗丢人。
结果有天晚上,姑娘照例给他唱歌,唱着唱着声音低了下来,他睁开眼,发现姑娘脸红红的。
姑娘说:“怎么办?我觉得我对不起我小姐妹。”
凌爷爷:???
“我发现她说得挺对的,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
凌爷爷哑然,半晌道:“不是,你们女生喜欢男人就看个脸。”
姑娘摇摇头:“不啊,我还知道你枪法好,会写诗,会吹笛子,打仗总是冲在最前面,当然这些是我小姐妹告诉我的,但是我认识了你这几天,我觉得你脾气好,见识广,真的很好啊!”
凌爷爷艰难开口:“那你小姐妹怎么办?”
姑娘噗嗤一笑,抬手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
真疼。
姑娘说:“我小姐妹就是崇拜一下你,她早就跟她学长打结婚报告了。”
凌爷爷茫然:“……所以我就没得选了是吗?”
姑娘眉毛一抖:“你还想选谁?”
凌爷爷摇头:“没,我就这么一说,太突然了,你让我想想好不好。”
姑娘点头:“你想,我不急。”
凌爷爷觉得有点讽刺,他四肢健全的时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残废了,竟然也有个好姑娘来喜欢他。
老天怕不是把他这一辈子的运气都点在了桃花上。
可是真的好难啊,姑娘现在年轻,有英雄情结,觉得他断了条腿也是英雄,可是以后呢?
姑娘得照顾他这个废人一辈子啊!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男女。
他看得透。
他抹了抹里衣的口袋,那有枚家传的金戒指,是他母亲给他的,母亲偏爱小儿子,把这专门传给媳妇的戒指给了他,让他遇上喜欢的姑娘,就送出去。
遇倒是遇到了,也想送,但是不敢娶。
不然商量商量,戒指拿走,这个没什么用的废人就别要了吧!
姑娘手指长,戴金戒指好看。
当晚空袭,姑娘扑进来挡在他身上,帮他挡住了被炸塌的房梁。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把戒指从缝得严严实实的里衣里掏出来。
剧烈的爆炸声里,姑娘整个人覆在他的身上,姑娘的唇擦过他的耳朵,说:“其实这些天我看得出来,你挺不想活的,可是,你的命是我跑断气才抢回来的,你就算为了我,也稍微努力一下,活下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