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尽 第16章 第 16 章

“小朋友，你别告诉我你是死机了吧？”钟尽生笑着用手在她面前挥了几下，试图唤起她的注意。

程至瞥他一眼：“我这是在系统更新懂不懂？”

“你是领导我是领导，等你调到公关部还对他们的经理这么讲话，不被降职才怪。”

“……”

程至深吸一口气，回归到自己理智的状态，问：“我调去那里之后做什么？还是综合类文秘的工作？”

“不是。那边的文案策划岗前几天刚巧有一个人离职，正在招聘。”

“薪资水平和现在的岗位比呢？”

“每月的工资是一样水平的，但是公关部每季度应该还会有额外的项目奖金。”

好像没什么要问的了。要是论起专业，也是公关部和她更对口一点。钟尽生提供的这个调岗机会对她来说，简直算是完美。

她再度抬起头，钟尽生的头发毛燥，眼睛亮闪闪的，简直就差身后没有一条尾巴晃来晃去。

“你让我考虑一下，行吗？”

她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情。

晚上，她们这一届总裁办的管培生还是照常去楼下的员工食堂吃饭。这一届入职总裁办的管培一共六个人，其中只有季子柠和程至是女生，是以她们平日在公司里更加亲密一些。

六点钟，季子柠和程至下楼梯的时候遇到了同样下楼吃饭的四个男生。他们从面试的时候就认识彼此，所以挤在一个电梯间里也不尴尬。

季子柠性格更善交际一点，问其中一个男生：“程家，你们那边今天怎么样？有说周末还要加班吗？”

“加班，怎么不加班啊？”程家说，“真不知道上头是怎么想的，白天的时候没什么事做，疯狂玩手机，晚上才开始正式工作，开一堆会到十点。”

季子柠对他嘘了声：“你可小点声，这话别让别人听到了，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的。”

六只社畜在电梯里惨兮兮的苦笑起来。

季子柠注意到站在角落里嘴角带笑的程至，又问：“程至你呢？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觉得你不仅每天比我们都早下班一到两个小时，还能一周双休呀。”

程至冷不丁被她提到，回过神来道：“我领导说没什么让我做的，所以就让我提前下班了。”

其实恒立压迫员工在业内是出了名的，网上一堆抱怨的评价。但奈何薪水给的高，所以暂时填补了这些不满。程至也是来到公司才发现，其实说是天天加班，完全是因为人事每年考核绩效、升职加薪参照的标准是员工每天在公司的时长，直接导致了他们天天无效加班，白天不做事，留到晚上来做。

不过因祸得福的是，程至跟了位好领导。钟尽生从来不要求她加这些无意义的班，每次都是手头的事做完就能立刻下班。

“你是谁的助理来着，让我想想——”季子柠一拍手掌，“是那位钟副总吧！我们那边经常八卦，都说他该不会是领头的那位老钟总的私生子之类的亲戚吧。”

又一个男生哼一声：“你想多了，这位钟副总在公司的待遇可不算好。要真是亲戚，还会在公司里这么尴尬？”

“不过我看他好像平时也不负责什么重要的事务吧。要说不是走关系进来的，白白占了一个副总的头衔，不会被人眼红吗？”

“这谁知道？反正就我自己来看，总觉得他不仅在公司里被冷落，自己也不怎么在意，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的头衔一点也不想像。”

这话说的太直白。再就是他们做助理的，难免跟自己的上司带着一种共存的情感。程至听了，脸色不知不觉就阴沉下来，心想，钟尽生跟钟嘉泽的关系你们不知道，说出来还不吓你们一大跳。再说他哪里能力不好？只是钟嘉泽不给他发挥的空间而已。

他们一行人已经出了电梯，说话的声音自然放下，连聊天的内容也从刚刚尖锐的讽刺变作日常兴趣爱好的闲聊。

季子柠和她走在队伍的最后，小声对她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在公司里，站好队也很重要。你的那位上司，明显是站错队伍了。”

程至垂下眼眸。

其实之前的对话也会提到各自在工作岗位上的事情，但也许是今天钟尽生特意讲到“调岗”，她只觉得心里五味陈杂，好像此时此刻是两人站在同一个战壕里，而她即将带着所有枪药炮弹，偷偷逃离。

袖子被人扯了一下，这回季子柠坐在餐桌的对面，冲她眨眨眼睛：“程至，你看坐在我们左边再前面一点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的上司啊。”

程至顺着她的目光所及看过去，果真看到是钟尽生一个人的背影。他这回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只留下里面那套毛衣开衫，初见时的寸头因为一直没剪，几个月过后已经长了一些，垂在耳际，宽肩窄腰，不知怎么的，被程至脑补出了一点凄凉的意味。

还有比他更惨的吗？程至默默地想，在公司里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排挤，家庭关系不好，事业上也得不到发展，自己唯一的助理居然还在想调岗的事情。

她端起餐盘站起来，季子柠喊了一声：“程至——”

坐在她们隔壁桌的四个男生也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

程至心跳的很快，走的也很快，餐盘“砰”的一声放在钟尽生对面的桌子边，和他面对着面坐下来。

钟尽生不惊讶，慢条斯理的夹了一筷子菜放嘴里，腮帮子鼓了几下，问她：“怎么了？”

程至也学他的样子了然无趣的拨了几下盘子里的肉，慢吞吞的说道：“我不想转岗了。”

“了？”钟尽生重复一遍，“你原先想的，是吗？”

她不说话了。

两个人悄然无声的面对面吃饭，直到他重又打破僵局：“给个理由？难道真是可怜我？觉得我在公司混的太不行，你走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你想太多了。”程至面无表情道，“只不过跟着你有正常的双休放，跟其他领导别说双休，月休都不一定有。”

“好理由。”钟尽生笑了。

程至把芹菜拨拉在一个空格里，视察了餐盘整个的状态，才把它放在一边，说：“你为什么不离开公司？”

“什么？”

“你为什么不离开公司？”

“说实话，那就是既不能也不想。”

“好。”她知道这个答案已经是他足够开诚布公的结果，还算满意。

“那轮到我问你，为什么不转岗？”

“说实话，那就是我觉得你比别人想象的要有能力，也许你因为一些原因而不愿意展现，但是我认为如果你是我的领导，即使你在公司里被冷落排挤，我也能得到更多我想得到的东西。”

“好。”

看样子他对这个答案也很满意，抱臂靠在椅背上，仔细审视着她。

不知不觉间，来餐厅的人已经稀稀落落、越来越少。即使是在晚上九点，恒立的大楼也灯火通明。外人看到，或许会赞叹一句员工的努力工作，只有公司里的人才知道，这里面实际上都是白天拖拉着没完成的内容。

恒立从底子里就已经烂了。

“你听说一个词吗？”

“什么？”

“大而不倒。”

程至心惊了一下，但还没有足够怯弱到不能直视他的程度。

“我在国外的时候，选修过一门经济课程，里头老师就专门讲过一个现象，说一家企业，如果做到足够大的程度，政府是不能放任它倒闭的。因为它一旦倒闭，对周边甚至全国都会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凑近了问：“你说恒立，是不是呢？”

“不一定。”程至说，成功让他挑起了眉毛，“它只需要不倒闭，但如果内部重新大换血，掌权的人直接换了一个。你说它还会是原来的企业吗？那这样的企业，和原来相比，倒闭与否又有什么区别呢？”

它除了名字，已经是一家新企业了。

“但是，我为什么要诅咒自己待的公司呢？”程至很快笑道，也毫不意外的看到对面钟尽生嘴角的酒窝。

她说的话他都能明白。甚至她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她好像也能感受到他内心的一部分。但是他们都不说，这是一种心照不宣，亦或只是对于人际交往修炼到一定程度的人所必备的技能。

他们一齐走到餐厅的门口，钟尽生说：“你确定不选择调岗了吗？”

“确定之后，你就没有可能再离开了。”

她再一次的感受到他的话里有话，但再一次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坚定的点了点头。

远方天际被夕阳余晖浸润，鸟群四散，层林尽染。当你把一个书本上的故事放在一个人的一生上来阅读的时候，总会发现书本中的一个字有时对他来说都是艰难的选择。

但这些字在书写的时候往往无人在意。细枝末节不会被囫囵吞枣的读者重视，连身处其中的人也毫不在意。

然后翻到末尾再去回望，才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