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愿望》
盛明兰到家时,撩开马车帘子出来,正与在澄园门口等候的顾廷烨,四目相对。
顾廷烨立马过来,扶着人,【劳累娘子..】
盛明兰谢过王府卫兵,欲回澄园,被顾廷烨一把拉住手,他摸摸鼻子道,【我与大哥几个,在西地定了包厢...】
【圣上让你在家,出去吃什么饭..】盛明兰抽回手,有些不赞同。
【一顿饭而已,圣上治罪也不会因一顿饭治我的罪,再说....】顾廷烨心里门儿清,以圣上宽厚仁义的性子,最多小小敲打他,妻子上王府,求得是一个定心丸,为了安她心自然随之任之,王府那边最多姐妹俩过两句嘴仗,反正妻子的三言两句他自己是领过厉害,盛墨兰哪会是对手;昌王殿下如何也不会不看他是他大哥好友的面子,偏帮妻子来得罪人。
拉过盛明兰肉肉的手,把人往马车上带,【今儿是七夕..】
这么一说,盛明兰恍然明白,只是下一瞬,又挣脱了人手,【我去..我也得换身衣裳再去..】
天儿热,她来来去去两趟,在人家地盘上走了许多路,内里衣裳早已浸出不少汗,贴在身上难受不说,味儿也不好闻,当下甩了人带着丫鬟回澄园。
顾廷烨扶额大叹一声,大跨步伐跟上妻子。
七夕一日的大烈骄阳,也挡不住东出西落,再烈的日头,这会儿也赶着往偏西。
耀目金黄的光芒落在分定长街的高楼屋瓦上,楼上有吃茶闲聊的富贵人、楼下有奔来都城卖货的商人,街上人亦往往来来,渐临余晖中,高楼与人,热闹依旧。
光线或长或短,车马颠了一颠,金黄的一缕从帘角趁机钻入,落在头枕赵怀遐膝上-----睡着了的女儿脸上,白净净的肌肤,像映了一块淡色长条金子。
要是照一块、一块便是金子那可了不得。
盛墨兰看得愣神,为自己的想法轻笑出声,惹来闭目养神的赵怀遐瞩目。
【笑你妹妹..?】
暑气的余热,飘入车内。
墨兰拿手牵盖了车帘一角,挡住晒在女儿脸上的日光,【哪能.....你可是坏得很,我心疼都不来及。】
他眸中含笑,追问她那笑的什么,要听她讲。墨兰凑身过去,附到耳侧之际,拿纨扇的那只手,朝女儿的脸点了点,给他全说了。
赵怀遐听完,心下欢愉,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只隐着笑,怕惊醒睡着的宜福。
马车内不仅放置了小冰柜,还放了妆柩盒。墨兰在边上招着纨扇,缓摇慢摇,地界儿再宽敞也是狭小的,更何况是苦闷的夏日。心下不能平静的她,只待外头风拂进来,才觉得有丝丝凉爽。
【别害怕...】
默然中,赵怀遐乍然出声,温柔安抚,他知道她的不平静,挪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四目相对时笑道,【有我在。】
墨兰轻轻一笑,依然不能免愁。只是感动他的贴心,也喜欢自己被他放在心上,便牵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侧,歪了身子靠在他肩上。诚如赵怀遐希望自己依靠他,她也希望自己不成为赵怀遐的负担,【我是许久未进宫,怕一会儿行错了礼,那可丢你脸了。】
太子妃嫂嫂又生的一个女儿,也幸好自己这边也生的是个女儿。
七月份的樱桃是何等的难得之物,却拿来送她做情。
她夫妻生个孩子,远离都城,不仅是为了自身,还为了体贴那在顶端、被万人瞩目的兄嫂,更为了平一平缓一缓太子妃的郁心。长嫂与弟媳,仁厚的储君与受宠的嫡幼子,盛墨兰能理解太子妃对她突来的怨怼,怨她为什么又跟后有了身孕、更提心吊胆,害怕赵家这个嫡孙是她盛墨兰生的,所以她远在外面生了一个女儿,刚回来,一早便派人送来樱桃,以示愧疚和好之意,她都能理解。
她只是有一点点不平,还有些伤心罢了。倘若她这一胎生的是个男儿,从前对她好的不得了的长嫂,便要因此怨恨她一生不成么?
仿佛她行错了一步,昨日种种好、往日种种亲昵、都成了错,情谊荡然无存。
赵怀遐知道她的心结,慢慢说,
【大哥待我好,自小至今如一,你对大嫂若心中不平有怨,只管埋怨我罢。】赵怀遐谨慎知退,一为避锋芒、二为太子长兄;从宗室到天家,如今父母多爱一分,到了朝臣东宫人的眼里,是可争之利,是夺位之危,他若不避不躲,真当有被势所胁的一天,那时不伤人也得伤人了。赵英策从前多疼他,他现今就有多不想伤兄长的心。
【....你这是伤我..】
赵怀遐心有微感,他明白,大哥与妻子,他选择了让墨兰忍气吞声,是没有偏袒她。
想出声安慰两句,从他肩上起来的盛墨兰,水眸似笑非笑,小声嗔他道,【偏是你赵四爷有大义,家里头的这个,唉...倒是个不知义的了?】
她连摇两下,发髻上的簪子声极好听。
【我.....】
【你?你什么? 】墨兰给他一顿抢白,轻瞪着道,【大哥对你好,嫂嫂对我便不好了么?我心中不平归不平、伤心也是伤心,难道还要为了这点事去置气甩脸子?你也当真小瞧了我。】
赵怀遐被她说的,失笑一声,握着妻子手,长叹感慨,【古人诚不欺我.】
【不欺你什么?】
赵怀遐伸来左手捏了捏墨兰的鼻子,【夫唱妇随。】
墨兰娇面俏红,呸了一声,【别人说妻是丈夫魔星,我瞧你才是我的大魔星。】
赵怀遐目光一低,温然而笑,也不惧热,抽出手揽过妻子,【谁人不知,盛家四姑娘救活了赵四公子,是昌王殿下的福星。】他又转念道,低声到她耳际,【伤心什么..... 盛老太太、王大娘子、岳父都不疼你又如何,嫂嫂怨你,她是太子妃,你往后只敬着就是。这世间,除了我,无人能伤你心。】
无人能伤..
她默默念了两遍这句话,又靠回丈夫肩上,嘴边笑道,
【人非草木,岂真无伤无怨。祖母太太,因为母亲不喜我,我认了,谁叫我是母亲女儿;母亲疼爱哥哥多过我,我也认了,谁让那是母亲唯一的儿子;唯独父亲伤我、伤我至深..... ,人越是没有,越是要去争,连争都没得手,蕴安,那就怨不得心脏了。你的妻子就是这样的人,没有真正尝过被宠爱的滋味,误以为得了一点点的偏宠,自己便是父亲的心头肉,真乃大错特错....... 】她说得鼻头一酸,悲从中来,紧抓了他胳膊,【你病怏怏一个,得了全家的爱,却娶了个身体康健,没有被爱过的四姑娘。】
他的妻子最爱哭,别的女子眼泪是金豆子,到了她这儿,只是应季收割的一茬又一茬。
赵怀遐知她甚深,趁着人掉泪时,从身旁的妆柩盒中摸来一只玉兰花样式的木镜,往她跟前一探,【母亲见了,还以为我出去一趟,给她换了个儿媳回来。】
盛墨兰润着眼眸,正伤心着,瞧着镜中红了眼眶的自己,挣离别过脸,却被后头的话逗得一乐,噗嗤笑了出来。
擦了擦眼角泪意,墨兰转头捶了一把丈夫,【你可真不是个好人。】
她的话含了两层意思。
赵怀遐笑了,丝毫不介意被妻子这么说,反而高兴她不在心结上纠缠。
被一双水眸似嗔似喜地睇着,又是心尖尖上的人,桃花玉面眉含烟,丹唇微翘起,动了两人之间的涟漪入去心房,他难免不心中一动,觉得她秀媚可人得紧。
【是不是好人,都是你心里人..】赵怀遐托了她下颚,轻轻碰了碰唇,相抵之间与妻子呢喃。
【是是是。】墨兰与他亲昵惯了,曾经薄薄的脸皮在他的无赖捉弄下,也渐渐厚实,【不仅是我心上人、还是我枕边人,更重要的呀-----】她轻轻一笑,拖长了音,故意凑到赵怀遐耳际,【..是我命定之人。】
气息扑在耳上,如羽毛轻轻掸了掸,这一下,算是勾了邪火。
他箍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薄唇低了寻去,却遭到墨兰拿纨扇抵了面。
只见她在那头嫣笑,秀媚的眼睛娇娇地一扬,更是有意地道,【今儿这口脂没你的份儿,忍了这回吧....】
男女力气本就差距大,赵怀遐揽得人更紧了,半个身子靠过去,可惜女儿睡在膝上,动作不宜太大,却也够他把人按到自己跟前。
他寻来寻去...
耳朵今日佩了梅花环,不好亲。
柔颈露在外面,可等会儿要赴宴,亲不得。
涂口脂的双唇,已经打过招呼,连碰都不能碰。
一肚子邪火没得发的赵怀遐,最后无奈放了人,挪正了回去,背靠软枕,闭起眼睛,眼不见为净。
盛墨兰被他一番戏弄,脸儿薄红,挣得衣裳也略乱,整了一整。抬眸一瞅边上人,竟连看都不看她闭目养神起来。她这厢还有两件事需得问他,遂扯了扯身侧人的衣袖。
软语道,【呐~ 蕴安..】
那人纹丝不动,眼睛都不睁一下,全然不理。
她无法,又往跟前凑了一凑,扯起衣袖柔声甜音,【蕴安哥哥~~】娇嗓一转三调,连她自己都听得脸红。偏偏赵怀遐见过一次齐衡,知道了她少时多唤人元若哥哥,非较上了这道劲儿。
偶尔拿来哄他也真的好使。
这不赵怀遐虽没睁眼,到底嗯了一声给她。
墨兰抿嘴一笑,给他道,【还望夫君替九畹解惑,我这边拒绝了,你缘何又应上了?】她自然不会以为赵怀遐是个善人君子,抑或眼皮子浅拙被盛明兰外貌所惑,这个节骨眼,他做必有他的道理,这也是为什么在赵怀遐有表明帮忙意向后,她虽不知其意,却依旧捡了双簧来唱。只是为得哪般呢?
【给我说说嘛。】
赵怀遐松了心气,【其一,我有意整他夫妻;其二,顾廷烨的性子要压一压。你六妹妹若听你的话自离去了,顾廷烨还会是个京官,求了我,那可拿不准了...】
【怎么讲?】盛墨兰听得十分好奇,攀上夫君胳膊,满目求知求解。
【你可知他打了人撂下什么话?】
墨兰听出了不同,眉头微蹙,【盛明兰瞒了我!?】
赵怀遐一笑,【正是,她瞒了你,瞒了你一句顾廷烨可死罪的话。】等着重点之处的墨兰,见他突然不说,眨了两下水眸,当下缠得不行,非得弄个清楚。赵怀遐怕给摇得惊醒女儿,连忙解道,【他说,有本事便去御前告,他顾廷烨还没怕过谁....】
盛墨兰瞪大了眼,暗道顾廷烨可真是个不怕死的,这样的话赵怀遐都不敢轻易说出口,他竟敢打了人还大放厥词?!
【既然如此,都可定下死罪,为何又帮他们?】她摇着扇子,暗道不对,【前因后果你怎地这么清楚?】
迎着妻子目光,他扬了扬眉,【你见她的时候,王伦秦海在书房等我。】
夜里到府,赵怀遐虽累得很,却仍不忘吩咐曾黎翌日一早去叫两位王府詹事。走了多久都不要紧,邸报也是一直发着,重要地是事情都得知道,还得听人亲口回话,了解透彻。
墨兰轻轻啊了一声,还以为那时走了是去看的女儿,没承想是去见的王、秦两位詹事。随即又意识到柳管事的事儿都是他告知的,不由为自己未尽到的责任感到羞赫,这原本是她该知道的。
似是知道她所想责己,赵怀遐安慰地碰了碰她,重新说回顾廷烨.
【父亲是个宽厚仁君,顾廷烨有功、还有才,秉着爱惜之心,此事大概率是轻拿轻放;可惜王詹事说大哥有出言维护,我想父亲恐怕心里也有一丝疙瘩,所以才一直未表态,放任朝臣弹劾,既不去裁定也不去息事宁人,有让顾廷烨反省的意思。】
【不去裁定这事儿..... 照我看,是保他居多。】
赵怀遐勾唇而笑,【聪明。】
好一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盛明兰忍下自尊,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全是无用功。【可惜了我六妹妹一个通透人儿,敏慧过了头,反倒跳了火坑,还不肯离去。朝堂既然因顾廷烨一事闹得热火,她登我王府之门的消息,此刻该都飞入了各家。】
包括天下之主的耳里。
【到了这里,也只是小惩大诫,最多免去寄禄官,顾廷烨还会在京中。】瞧墨兰惊讶地张了张嘴,他好笑地牵起唇边,耐心与她解释,【父亲对他有恩的人,格外宽容...】
墨兰恍悟了然地点点头,立即忧心起来,【...父亲如此优容的人,你掺和进去安全么?办得了?】她担心赵怀遐,顾廷烨是大哥的人,闹不好兄弟间生了嫌隙可怎么办?
却见这人轻轻一掀眼皮,黑眸中透了几分冷然讥讽,漫不经心道,【你妹妹递了一把大刀,不扎到顾廷烨自己身上,他怎么能知道.....朝堂姓什么....】
心里轻轻一颤,这个样子的赵怀遐她见过,可那都是不知哪年哪月的模样..
捏在他衣上的手指松了下去,她愣了一下,抿唇默然,望着赵怀遐转过了头,她明白赵怀遐是铁了心要整顾廷烨。
【怎么了?】
盛墨兰沉默了一会儿,把半个身子偎在他身上,柔声道来,【我没嫁你之前,最想进的是富家高门 ;刚封汝南郡夫人时,最想要你掌实权;做到亲王妃位后,最想要狠狠杀一杀曾经看不起我的人的威风,就在刚刚之前,我还在为盛明兰跪在我脚边高兴...】
【..刚刚之后呢..?】他知道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之后? 我讲了你不许嫌弃我....不许骂盛墨兰没志气..】
【说得什么傻话..】
【我其实....其实有点怕....... 高门嫁了、权力也有了、亲王妃我也做了,盛明兰都跪在了我跟前,曾经看不起我的人,如今见了,谁敢摆脸色给我?可当我听你说朝堂姓什么时,我是真的怕,我怕你有不测.... 曾经想要的,都求到了,求来求去却求到了原点...】盛墨兰感到好笑,有些东西虚无缥缈,有些东西拿到了却觉得曾经最好,当初轻而易举在手的,或许是以后千求万求的,她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难?【我只想要你平平安安、万事无虞、长命长寿...】
母亲已妥妥稳稳地出了顾宅,三哥成家立业,父亲有他的母亲、有他的妻妾、有他的子女,她所关心的人只剩下赵怀遐,只剩他和女儿..
没有人比盛墨兰,更懂愿望有多难实现的道理,她曾经求神佛、求菩萨、求父亲都不行;没有一人回应,是世间在教她,除了争没有人顾念你、没有人愿意聆听你、可怜你许的愿。
她的声音柔细,在小小的马车内,有力地砸下来。
赵怀遐心热地一烫,手臂拢着圈了人。
这么抱了良久,他才在她耳侧缓道,【.....旁人爱你...不如我;岳母爱你,不及我;女儿爱你,难比我。】他动了一下,更近了些,【你望我平安,我望自己是你头顶的伞,给你想要的,要你做我亲王府最尊贵的人。....嫂嫂那儿,累你为我受些委屈...】
【顾廷烨呢?】
【你放心...】
墨兰在我理解来,并不完全属于林小娘没教好,盛家上下,从老太太开始,对她是连带着对她娘的恶意,小孩子其实非常敏感,特别是墨兰想讨好祖母,你冷不冷淡、厌不厌恶,她都能感知到;王大娘子更用说,华兰如兰姐妹也不喜欢她,长柏应该一般般吧,剩下的明兰以及什么什么,差不多都不喜欢这姑娘。
盛父也不算爱她,墨兰犯错后,他基本没教过(我看的),也没在其他子女面前维护过墨兰面子,这促使她越被下面子越是强自尊;墨兰为什么会去争?因为她争有效果,小娘去争了爹会来他们那儿,她争了一次,爹会把她喜欢上的东西给她,其他途径得不到,哭一哭、争一争才有效果,久而久之,她不会用其他方式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等、你不会把东西给她、她谦让,也只会被夸一夸,东西还是别人的。
盛父如果爱这个女儿,墨兰不会只用争和哭的手段,最起码她会学会等待,学会谦让,因为她知道,爹爱她不会把她喜欢的东西给别人,爹给她的都是最好的,哪里还用得着像剧里那样算计来算计去,一见父亲板脸就挤出眼泪吓得不行。
墨兰从前以为盛父是爱她的,后来明白那不过是偏私,也只是一点点偏私,所以一想起来她就伤心,因为她是真的真的喜欢父亲、濡慕父亲。
以上只是我看了点片段的理解,写得有点长了23333
男主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哈哈,不是啥好人,他可能有点三观不正,属于那种...你是好人,但伤了他重视的人,对不起,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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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