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天狱和木成舟快马赶到少室山山脚下时,蓦然感到整片大地剧烈地晃动起来,随后,便是一阵轰然巨响,荆天狱和木成舟身下两匹马顿时受到惊吓长嘶一声,蹬起了前腿,荆天狱和木成舟被迫下了马,而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之后,整座少室山的摇晃愈发剧烈了起来,就好像那里面有什么怪物要破土而出一样。
荆天狱和木成舟互相对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讯息:他们来晚了!
少室山山脚下的人们都被如此巨大的动静给惊到了,他们纷纷聚集了起来,面面相觑,有些人以为是山崩,有些人以为是地震,大部分人都惶惶不已,互相询问着:
“是不是要逃命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山是不是要塌了?”
“难道是山里面爆炸了?”
正当众人惊惶不定的时候,突然有个老者拄着拐杖一步一步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只听他抖着声音叫道:“是修罗阵!修罗阵再度开启了!一百多年了!居然真的开启了!”他的嗓音苍老且嘶哑,语调却是万分激动,而他的神情之中虽然带有某种欣喜,却又好像隐含着一股巨大的哀伤,也不知他口中说的这个“修罗阵开启”对他来说,是好还是不好。
“修罗阵?什么是修罗阵?”听见老者这样说,边上立刻有人出声问他道。
老者的情绪虽未平复,却也不吝啬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便听他缓缓地道来:“修罗阵,是少林寺的阵法,也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壮观最奇妙,也是最为厉害的阵法。”
“怎么个壮观奇妙厉害法?像是十八罗汉阵那样?”住在少林寺底下的人,就算不是武林中人,多多少少也听说过少林寺有个十八罗汉阵。
“那个可不叫壮观。”老者不屑地道:“十八罗汉阵是十八个罗汉一起打,这类阵法在武林中数不胜数,无非就是包围战,如果敌人比排阵的人还少,那更是以多欺少,如果胜了,显然是胜之不武,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那修罗阵呢?如果不是以多欺少的那种阵法,那又是什么?”人们好奇地道。
“是天险,是奇景,同时,也经过了人为的加工,不过那是为完善整个阵法的需要,传说中开启修罗阵需要一百零八名僧人同时出招,开启后,他们仅留下十人,这是为配合地势的需要,和其中九重阵法的守护,不过天底下还没有人能够过得了修罗阵,据说前一次修罗阵开启的时候,只被人破到第六重。”老者这样道。
他的话没人听得明白,也不知道天险和奇景长得什么模样,不过阵法有九重倒是听明白了,但为什么又要留下十个人来呢?
“还有一个人多出来,是作什么用的?”人们好奇地继续问老者道。
“修罗阵是少林寺唯一的杀阵,除了死亡没有办法破阵,所以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一旦破阵,死的是护阵僧,不过最后一名僧人并非护阵僧,而是超度僧,他的作用是为死去的同伴或者闯阵人超度的。”
听老者这么说,对于这个“修罗阵”众人又不禁有些畏惧起来。
这时,少室山的晃动慢慢平稳下来,不少围观的人也总算不再担忧,畏惧就又减少了几分,好奇心却仍在,他们不禁又问道:“方才老人家说是天险和奇景,又说是天底下最壮观的阵法,既然如此,那我们能看得到吗?”
“是呀,那么壮观的阵法,看一眼总不会要人命吧?”
“对了,老人家您是不是曾经见过,所以才会那么清楚?”
老者沉默下来,看向少室山的方向,好半晌都没有再回答。
“不会是……您其实也没见过吧?”见老者一直不说话,有人就开始做出这样的猜测,却听老者又开口道:“想要观阵,只有一个地方可以。”
“哪里?”众人忙问。
“少林寺,千佛塔。”老者说着微微一叹,道:“只可惜,你们谁都上不去。”
一听只能在少林寺里才能观阵,众人不禁感到一阵失望,他们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忍不住又问起那位老者:“老人家您既然也没见过,那又是如何得知修罗阵里那么多情况的?”
老者并没有回答,而是喃喃地道:“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它开启,只可惜……”
他说着,最后看了少室山一眼,然后,便拄着拐杖慢慢地离开了,口中继续喃喃地道:“它现在开启了,你却已经不在了……”
见他掉头走了,少室山的震动也已经完全停止了下来,围观的人们又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起来,不消片刻,人们逐渐离去,少室山山脚下又回复了平静,已见不到半个人影,只剩下两匹早已安静下来的马儿,而它们的主人却失去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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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声里,李凤迤陷入了一个漆黑的绝境,这里面伸手不见五指,而轰响声不绝于耳,李凤迤便知这应是修罗阵第一重:天昏暗地。
“呵,眼睛和耳朵吗……”李凤迤低低地道,四周围一片漆黑,等于失去了视力,而轰雷贯耳,等于失去了听力,这样一来,几乎是寸步难行。李凤迤只能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他看不到也听不到,但陷在阵法里,恐怕那护阵僧也是一样的情况,不过这既然是阵法,那么跟护阵僧的关系其实并不是那么大,他只是护阵,还不需要出手,而阵法虽然已经开启,只是因为李凤迤的以静制动,以至于阵法里的攻击点并未被触发,因此,李凤迤尚有一丝喘息之机,但,就算他不动,对于阵法熟悉无比的护阵僧也必须要动,只因阵法若不被触动,那么永远都不可能有结束之时,也只有阵法真正被触动,他们二人的生死才能判明。
只不过,时隔百年,在修罗阵的历史当中,李凤迤是第一个身陷第一重天昏暗地时知道“敌不动我不动”的人,在他之前,进来的人几乎都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乱了方寸,然而只需要移动一小步,就算不是脚步的移动,只是身体的微微转动,都会搅乱了阵法中所有物体的平衡,只因这是完全密闭的连光都照不进的空间,所有的异动都会使这个空间产生错乱,包括护阵僧在内。
对护阵僧而言,在阵法中他占有绝对的优势,然而李凤迤一动不动,他只能判断李凤迤所在的大致方位,因为同样身处在阵法里,他一样看不见也听不见,幸而他确实知道一个确切的位置,那就是修罗阵第一重阵的入口,少室山平顶峰,只因李凤迤自入阵后并未移动过半步。
平顶峰,位于少室山的后山峰,而整个后山峰,都是修罗阵的范围,确切而言,少室山的那座后山峰,其实是中空的,而且不仅如此,一旦将后山峰峰底的巨石推至山崖,那平顶峰便会整个陷落,所以李凤迤要闯阵,势必在僧人的带领下去到平顶峰,并且会站在僧人指定的地点,那就是平顶峰的最中央。由于这个平顶峰的下陷和巨石的上升是息息相关的,所以跟平顶峰的重量以及平衡也有关,若稍偏斜一点,都能从巨石的状态上看出来,然而方才那巨石平稳上升,那么就意味着李凤迤实际上位于平顶峰最中央的那一点。
护阵僧出手。
原本若李凤迤一有动作,空间里全部的攻击点便能被触发,一旦触发,所瞄准的位置皆是冲着李凤迤而去,但现在却相反,只因是护阵僧先动。
护阵僧很清楚,自己这一动,便成了标靶,可是没有办法,此时此刻,他只能先动。
眼前漆黑一片,轰鸣声在这个空间里除非破阵,否则不会停止,护阵僧自被选中开始,就一直在暗室中练习,他能做到不看不听,躲开所有暗袭,他一面在心中计算自己将面临的所有攻击,一面用最快的速度飞身扑向李凤迤。
他是护阵僧,身上没有暗器,也不能俯身去捡小石子当暗器,因为他一旦弯下腰,估计还来不及向李凤迤出手,自己就会忙着应付各种攻击,奈何作为护阵僧,与李凤迤之间有着绝对的距离,所以他只有先在脑中描绘一遍他攻向李凤迤的过程中将要躲开的暗袭,然后以最恰当的速度和角度出手。
这是唯一,且最直接的办法。
李凤迤闭目敛神,放慢呼吸,将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他运起念菩提的心法,让自己进入“无”的状态。
空间虽大,却仿佛无一物,他身在其中,与整个空间合二为一。
当下,他已不必听,也不必看,他的身体突然消失,那是随骤然出现的气流而走,再突然出现,便是如水般运用最上层的轻功流动到了另一处。
这时,护阵僧的一击已到。
在护阵僧一击到来之前,阵法已被触发,整个空间仿佛在前一刻复苏了一样,气流涌动,在顷刻间化为利刃,护阵僧是利刃的目标,此刻,他的动作就算再迅速,闪躲再及时,也不免被密密麻麻的利刃所捕捉到,但护阵僧很清楚,李凤迤就在眼前,他的目的是将利刃引至李凤迤的身畔,再经由李凤迤的动作吸引更多的异变。
可,一击击空。
护阵僧顿时一惊。
与此同时,他被迫闪躲夹杂着利刃来到的另外一股挤压般的气流,那是空间里两块巨石掉落而形成的挤压区域,但由于轰鸣声不断,因而连巨大石块掉落的声音也隐瞒了起来,只是护阵僧内心一阵骇然,原本他已经计算好,这股气流的攻击绝不会朝向自己,而应该是李凤迤才对。
但现在,闯阵之人呢?
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轰鸣声阵阵,将一切动静全都掩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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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佛塔最高层,香烟袅袅,室内静坐三人。
除了最初跟李凤迤交谈的那位大和尚以外,另外还有一位白胡子僧人,白胡子僧人年事已高,满脸皱纹,却面色红润,他闭着双目,凝神细听。
第三人就是手足戴着镣铐的沈沉陆,他垂首坐于二人之后,三人正好呈三足鼎立之势,此刻,他们都在关注平顶峰上的战况,只不过这修罗阵第一重因为阵法开启的缘故使得平顶峰陷落在峰内,以至于无法观战,只能用听的。
只是越听,那老僧的神情越是耸动,大和尚却是震惊,唯有沈沉陆,他并未有太多吃惊,而是情不自禁现出一丝欣赏的神色来。
“这第一重,不攻自破。”老僧忽地开口,语调万分肯定。
“这‘无’之境,正是破第一重阵法的关键,没想到此人竟然一入阵就找到破解之法,可这……怎么可能?”大和尚却似是不敢相信,忍不住开口道。
“即便找到,也未必能做得到,世上只有少数几种心法,可以练就从‘有’到‘无’的境界,念菩提就是其中之一。”老僧淡淡道。
“什么?他用的竟然是我佛门心法?”显然大和尚的功力不如老僧,他只能分辨出李凤迤进入了“无”之境,却无从得知他所用的是什么心法,而老僧这句话却令他大为吃惊,不禁道:“难怪他敢挑战修罗阵,若习有念菩提,那么至少可以冲到第五重。”
“不止如此,他的轻功能完全配合心法,没想到此人年纪轻轻,功夫倒是拔群。”老僧说着,忽地转向沈沉陆问:“沈施主,换做是你,第一重会如何破?”
沈沉陆并未抬头,只是淡淡地出声,道:“一招,气象万千,足矣。”
老僧闻言,不禁颔首道:“玄门正宗心法,能以气御气,仅一招气象万千,便能重新排布空间中因为失去平衡而四处撞击的气流,这些气流既然能够带动空间里的万物产生攻击,那么也能使它们重新归于平静,只不过,能使出这一招来的人,在玄门正宗里,恐怕也只有沈施主你一人吧?”
沈沉陆无动于衷,只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在这时出现,更以修罗阵为目标,但若我沈沉陆要自辩,也不必等到三年后,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唯心而已,但现在修罗阵既已开启,他又是为我而来,我自是希望他能破阵,于我而言,我从未想过要入阵。”
他并没有回答老僧的话,却偏偏说了一段毫不相干的话,老僧会意,便道:“这三年,少林寺一直在等待,李施主既然到来,怕也是天意,沈施主不妨放下内心执着,尝试接纳,也无不可。”
沈沉陆听了老僧的话,一时未语。
“师叔祖,住持,有人闯进了少林寺!”
忽地,室外传来一阵敲门声,那人一边敲门一边喊道。
大和尚一听眉毛微微蹙起,便对老僧道:“师叔,弟子先去处理一下寺里的事务。”说着,他起身走向室门,打开后,见到门外面色焦急的弟子,他抬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表情严肃,弟子见状,立刻闭上了嘴,大和尚这时将室门轻轻关上,示意弟子先离开千佛塔再说。
“什么时候闯进来的?闯进来几个人?”走到塔下,大和尚才开口问道。
“弟子不知,对方武功极高,弟子并未看清楚。”僧人回答道。
大和尚闻言,微一思忖便道:“来人,守好千佛塔,其他人随我去藏经阁。”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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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入少林寺的人自然是荆天狱和木成舟,少林寺守备森严,但以荆天狱和木成舟的轻功,要躲开武功比他们弱的僧人的视线并不困难,不过若真的躲开了,那么他们又很难确认千佛塔的具体方位,为了节省时间寻找,他们故意被其中一名僧人发现,以便将他们引至千佛塔底下。
至于他们为何有这样的把握,那正是因为修罗阵时隔百年开启,既然千佛塔是唯一的观阵地点,那么就算是少林寺的主持,恐怕也不愿错过。
而在大和尚出现之后,守卫千佛塔的僧人们到来之前,木成舟和荆天狱已然闯入其中,也就是在这时,千佛塔的大门轰然关闭,有人在外面落了锁,塔内突然一片漆黑,顿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仿佛与世隔绝。
“原来是请君入瓮之计。”木成舟低低地道。
“那正好,索性一闯,否则,我倒要小瞧少林寺了。”荆天狱淡淡地道。
他话音才落,忽地室内烛光亮起,若隐若现之中,只见塔内人高的佛龛里,六尊佛像忽地睁开了眸,蓦然,梵音齐声自他们口中倾吐而出,环绕在整个千佛塔第一层的室内。
梵音饱含内力,能降妖伏魔,荆天狱神思稍的一晃,想起自己在运行念菩提心法时产生的混乱心绪,顿时收心敛神,抱元守一。
木成舟经历过数不清的魔障,当梵音乍一出现时,他就好像感觉到是李凤迤的内力在指引他一样,他习惯性地将杂念摒除,沉心静气,完全接纳了梵音,丝毫不会被其困扰。
梵音攻击无效,那六尊佛像忽地纷纷跃出了佛龛,原来是六名僧人。
六僧一出佛龛便齐齐出拳,那拳拳风力贯苍穹,以极度凶猛的力量攻向荆天狱和木成舟二人。
荆天狱和木成舟皆被这股力量一震,便知这六名僧人练的应是少林寺的铜筋铁骨功。练习这种功夫的人先天就要有强健的筋骨,继而要进入炼铜室和炼铁室分别修练,他们能如佛像般一动不动终日静坐在同一个地方,便是在那里面修练出来的成果,而他们的铁拳带有雄浑无比的内力,这股内力非同小可,单是一人的拳力打在身上,恐怕就要粉身碎骨,更何况是六人联合起来,荆天狱和木成舟举掌与六人一对,已知绝不能硬碰。
一拳之后,六名僧人上前一步,再出一拳。
他们这一步上前,压缩了原本木成舟和荆天狱所立身的空间,而距离的缩短,使得拳头的力度瞬间增强了好几倍,又因六人成六角站位,将所有的出路尽数封死,他们这一拳,便是犹如狂风暴雨,顿时在阵内激起万丈汹涌的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