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好几天未曾停歇。
这一日,荆天狱和木成舟策马来到山野间的一座破庙前。
还没接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咚咚”清脆的鸣响声,好像有人在演奏器乐,可又完全不成调,不过一旦听清楚了,就知那其实是庙里正在漏水,而里面的人随便找了什么器皿正在接水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下马走向那间破庙。
距离当日木成舟将李凤迤送至破庙,已有足足十五天的时间,李凤迤所调制的解药在第九天的时候便托人送至了沈家庄,但他自己却并未能露面,而荆天狱和木成舟一行被不断来攻的黑衣人拖延至前一天才回到沈家庄,他们得知李凤迤未归,仅休息了一晚,这日便赶来这间破庙,丝毫不曾耽误。
两人牵着马走到破庙门前,半月前木成舟见到的那名年轻和尚正跪在蒲团上念经,只不过那个蒲团已经湿了大半,尽管下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不过连日来的绵绵细雨使得整个环境都变得湿漉漉的,根本找不到一点点干燥的地方,但年轻和尚仍然专心致志,闭目一面敲打木鱼一面念经,既不被到处的潮湿所困扰,也似未察觉到身后出现的荆天狱和木成舟。
“打扰了。”木成舟敲了敲那扇破败不堪的庙门,出声道。
“咚——”的一声,年轻和尚手中的木鱼便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并起身,见到门口的二人后微一低首道:“二位施主。”
“请问这位师父,半个月前来到这里借宿的一位白衣人,他有没有从南面出来过?”
年轻和尚闻言,便问:“二位施主可是木施主和荆施主?”
木成舟一愣道:“正是。”
“那位李施主有话要小僧带给二位施主。”年轻和尚又道。
木成舟不禁回头看了荆天狱一眼,后者眼中跟自己一样有着异色,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在乍一得知李凤迤预先给他们的留言之时生出的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听那年轻和尚道:“李施主说,若二位施主愿意等的话,那么请在半个月后再来,届时,他便会出现。”
“还要等半个月?”木成舟拧起了眉问。
“嗯。”年轻和尚点头。
“那若是不愿等呢?”荆天狱突然出声问道。
“如若不愿等,那便请二位施主服下御毒的药丸。”年轻和尚说着,从破庙内那个简陋的奉桌上取来一个小木盒,他将木盒递给木成舟,木成舟打开一看,就见里面有两粒白色的药丸。
“这是那位李公子留给你的?”木成舟不禁要问。
“是。”
“什么时候?”
“小僧依照李施主的吩咐,在七日前取药的时候,这个木盒就是李施主一并留下的。”年轻和尚说道。
“你就是替他将解药送到沈家庄的人?”荆天狱问。
沈盟也提到那日送药上门的是一个和尚,木成舟便想到了年轻和尚,毕竟不能确认,所以此时荆天狱才有此一问。
“正是小僧。”
“那么他是如何将药交给你的?”
“李施主早在半个月前抵达的当日,就吩咐小僧在第七日到第十日,每日去指定的地点查看,那里有一只小箱子,他会在箱子里留下解药和给二位施主的药丸。”年轻和尚回答。
听到这里,木成舟和荆天狱已然明了,原来李凤迤在答应调制解药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他自己根本无法按时回到沈家庄,所以才会一到破庙就将所有的事托付给了眼前这位年轻和尚。
而从结果来看,唐廷的解药已按时送到,并且由于荆天狱一行未能及时赶回山庄,以至于沈盟在无奈之下只能冒险让唐廷服药,幸而服药后不到一个时辰唐廷就醒了过来,但偏偏李凤迤自己生死不明。
木成舟和荆天狱互相对视一眼,木成舟便问年轻和尚:“那师父你可知道到那位李公子去的是南边的哪里吗?”
年轻和尚道:“南边只有一个地方,就是毒忧林。”
“毒忧林?”
竟然是毒忧林!
这座毒林剧毒无比,木成舟和荆天狱自然有所耳闻,但他们却不知原来竟是在此地!
“李施主应该是第一个能自由出入毒忧林的人,在他之前和之后,误闯入毒忧林的人都没有活着出来过。”
木成舟和荆天狱又是一愣,荆天狱想了想,忽地问:“他多久以前闯过?”
“前一次小僧见到李施主,是在五年以前。”
“五年前?”
“五年前你就在这儿了?”木成舟看着年轻和尚,眼前这个和尚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那五年前,他应该是十五、六岁的年纪。
“因缘际会。”年轻和尚只道:“五年前一天夜里,李施主从毒忧林里走出来,但他是什么时候进去的,小僧就不得而知了。”
“那个时候他有没有中毒?”木成舟问。
“毒忧林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毒,他自然也中了毒。”
五年……
李凤迤中毒的时间让荆天狱和木成舟都不由为之震惊,而且又是如年轻和尚所说的那种充满剧毒之所,他们并没有忘记李凤迤也曾说过那个采药之地是只有他才能进入的地方,然而他们从未料到前后居然相隔了整整五年。
至少荆天狱和木成舟在初次见到李凤迤的时候,并未觉得他身中剧毒,在救下荆天狱的时候,他中毒已经超过两年,木成舟则更久,仅在去年,所以到底李凤迤是如何办到的?要不是李凤迤的内力一直在消耗,恐怕不会显露出中毒的症状来,若真的要联系到李凤迤毒发的情况,那恐怕也只有雪山上那一次而已,事实上就连那一次,若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些情况,木成舟也从未意识到那时不慎跌下山崖恐怕除了内力的缘故之外,也可能是他毒发,而在这以前,他居然一直以为是李凤迤擅长使毒罢了。
李凤迤显然瞒得太好,也太有本事,而这次他再入毒忧林,也不知道情况会如何,中毒一次和再一次中毒绝对不是同一个概念,更何况还要在二次中毒的情况下调制解药,还有就是李凤迤已经不是五年前可以能用内力硬生生将毒压下去的李凤迤了,也难怪李凤迤根本出不了毒忧林,还说什么再等十五天,也不知道他等不等得起这十五天。
“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进去把他救出来。”木成舟丝毫也不怀疑地将小木盒里的一颗药丸直接吞进嘴里,然后把那个木盒递给荆天狱。
这时年轻和尚又道:“李施主交代,二位施主一旦进入毒忧林,就必须将全身穴道封住,另外,一旦身在毒忧林里,二位只有一盏茶的时间,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那么药丸的防御作用就会失效,一旦中了毒,将无药可救,所以请二位务必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离开毒忧林,李施主说,他自身情况特殊,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是能够自行离开毒忧林的。”
事到如今,木成舟和荆天狱必然要试一试,不能就在外面干等着,他们也只有相信年轻和尚的话,就见荆天狱毫不犹豫地也吞下药丸,二人离开破庙,重新上马,往南方疾行而去。
不过跑了还不到一刻钟的工夫,两个人就不禁勒马急停,只因年轻和尚所说的毒忧林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那是一整片泛着浓浓黑雾的恐怖之地,与地平线相连接,左右看起来毫无尽头,就连往上的那片天空,似也被雾气熏黑了一样,暗沉得吓人。如此毒雾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的无人可知,但就连木成舟和荆天狱都不由悚然动容,他们面面相觑一阵,却并无畏惧,同时也见到对方眼神中的坚定之色。
“一盏茶时间,如果连我们也不小心陷进那片毒雾林里,那就更麻烦了。”荆天狱对木成舟道。
木成舟也知道荆天狱的意思,他微微一点头道:“我知道。”
于是,两人快速出指封住自己的周身大穴,同时自马上飘落向着毒忧林的方向运起轻功并肩行去。
两人本想一左一右分头寻找,却在看见毒忧林外的那个箱子时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那个箱子所连接的一根绳子,几乎已经指向了李凤迤所在的方向。
那个木箱子不大,此刻正悬在不到一尺高的地面上,箱子上面系着一根绳子,绳子所能见的这一头连着一根又粗又圆的木桩子,另一头一直深入至毒忧林的里面,木成舟曾见识过李凤迤排布的机关,这绳索的绳结和一些木片的设计显然也有机巧在里面,依他的设想,李凤迤恐怕只需要在里面稍稍扯动一下绳索,就能将这只木箱子沿着绳索上的关节送出毒忧林,这种巧妙的机关世上除了李凤迤之外,恐怕也没人能想得出来,不仅木成舟从未见过,荆天狱也是一样,是以此刻他们意识到只要跟着绳索的方向寻找,就能找到李凤迤。
于是他们不再耽搁,沿着绳索就往毒忧林里找了进去。
乍一进入林中,荆天狱和木成舟还是被里面扑鼻而来的怪异味道给熏得险些透不过气来,那味道鱼龙混杂,由腥气,血气,湿气,腐朽之气等交织而成,说不清得难闻和刺鼻,刺鼻的感觉像是硫磺的味道,这使得二人频频皱眉,而此刻,那根提示他们方位的绳索已然悬挂在了高耸的树木之上,他们要抬起头才能看见。
年轻和尚说这座毒忧林里一草一木皆有剧毒,这已是不言而喻的事,只因为这里面的草草木木都是深黑色的,也不知是被毒雾终年给熏成了这个颜色,还是连着地底的根都早已被毒所腐蚀得彻底所致,所以不管是树还是草,叶子都非常稀疏,有些只剩下了树干,但这反而更加利于荆天狱和木成舟确定目标,他们将轻功运至极致,在毒忧林里飞奔。
可毒忧林并不仅仅只是充满剧毒而已,当木成舟和荆天狱听到“哧”的一声传来时,便发现他们已然深陷在毒蛇阵里。
那些毒蛇从脚下一直蔓延到半空当中,大堆大堆地垂挂在树干上,它们在听到有动静的时候就已在不断聚集,而木成舟和荆天狱一路行来用轻功已甩去了极大一部分的毒蛇,但到了这里,纵然他们的轻功再厉害,也过不了这铺天盖地汹涌如潮的毒蛇阵,他们的面前,已有数条毒蛇不断飞窜着试图挡住他们的去路,而身后那些曾被他们甩掉和原本就聚集在一起的毒蛇,也不断紧逼而来,木成舟的木剑已在手,荆天狱微微蹙眉,忽从怀中取出一根长笛来。
“你帮我掠阵。”他对木成舟道。
木成舟应一声“好”,微一滑步,稍稍退至荆天狱身后,警惕着四周和身后,随即,荆天狱的笛声响起。
这仿佛是破空而来的笛声,顿时吹散了一地的乌烟瘴气,荆天狱运了一丝内力在笛声里,使得蛇群受不了声音的攻击而顿时纷纷逃散开,但蛇群众多,荆天狱原本的目的是一旦蛇群逃窜后寻找得以离开毒蛇阵的空隙,可他最终发现由上方掉落下来的蛇堆才是最不可控的,木成舟因此挥动木剑,扫落那些当空坠下的毒蛇,见状,荆天狱只好撤下长笛,可长笛一撤,那些毒蛇便再度聚拢,密密麻麻,瞬间又没了一丝空隙。
“我们往上。”木成舟忽地道。
荆天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开始他们并未想过要沿着李凤迤所布置的那根绳索走,也是在于没预想到原来毒忧林中一旦遇到蛇群居然会寸步难行,所以木成舟的话也是他撤下长笛时闪过脑海的念头,于是,荆天狱便开口道:“你配合我出招,我们上去。”
木成舟微一点头,木剑当下一沉,荆天狱足尖轻点,同时运指成气,速度奇快无比,将当空阻拦的蛇群所垂挂的树干一一折断,而下面的木成舟一招“草木皆兵”,准确地将那些随着树干断裂而掉落的蛇群阻隔开,他并没有打算将那些蛇斩杀,一来蛇群就如捆绳般众多,二来,他不知道这些毒蛇的毒有多厉害,任何杀招一旦出手,最危险的反而是他们自身,于是,木成舟仅用了最稳妥又最简单的招式,以最温和又恰到好处的力度将蛇群轻弹出他们要向上的范围之外,就听“噗嗤、噗嗤”连续不断的声音轻响在耳边,二人配合无间,但仍是过了好一会儿,二人头顶的空间才总算再没有一条蛇的存在,两人瞅准时机,轻跃而上。
稳稳地踩上了绳索后,浓雾弥漫的感觉少了许多,味道虽然还是会飘入鼻尖,可毕竟没有方才那样厚重,两人踏着绳索匆忙前行,总觉得李凤迤留下这根绳索似乎也有这一层用意在,只不过他们在入林之前没有想到以至于耽误了一些功夫。
就这样走了没多久,片刻后,绳索已至尽头。
荆天狱走在木成舟之前,他率先看见了绳索尽头的情形。
那是被掩埋在大树丛中的一汪漆黑的深潭,潭水的颜色居然如同墨汁那样深黑,且看起来浓稠黏腻,泛着浓浓的血腥味,而且还在“咕咚、咕咚”不时冒着气泡,恐怕潭水剧毒,一沾上就会毙命,而从上面望下去,偏偏又像是一块黑曜石那样镶嵌在一堆颜色艳丽的花草丛当中,这片花草丛相当诡异,只因外头围满了如方才那样的毒蛇群,还有毒蜥蜴和毒□□,不过它们似是并不敢轻易靠近那些颜色过于旖丽的花草,只是在一旁蛰伏不动,形成一幅相当怪异的画面。就在这幅画面里,一抹白影清晰入眼,正是不知何时陷入昏迷的李凤迤。
他的白衣早就沾染了不少泥泞和污渍,但在这片漆黑的环境当中,这抹白色依旧让人见了忍不住觉得触目惊心,只因他几乎是卧在毒潭边缘一不小心就要落入深潭的角度,他身边也聚集了好多毒蛇毒蝎,它们似乎垂涎李凤迤却偏偏不敢轻易靠近。
荆天狱忍不住蹙了蹙眉,此时木成舟也看清楚了脚下的情形,他自是心中一惊,便道:“我下去。”
荆天狱伸手阻止道:“没有那么容易,看那些毒物那么忌惮的模样,潭边的花草应该不能轻易落脚,我想这些花草的毒性比起普通黑色的那些来反而要更加致命,他周围除了这些花草之外就是潭水和毒物,我看不如这样,你将剑丢下去,把人带上来后,我再替你取剑。”
剑不取都没事,原本就是木剑,只不过这把剑是李凤迤亲手所制,木成舟不愿意轻易丢在此地罢了,闻言他略一点头,便取下木剑,将剑尖对准李凤迤周遭的花草丛中,就见他用力一掷,虽是木剑,却在瞬间没入了大半个剑身,使得木剑牢牢钉在泥土里,随即,木成舟飞身而下,一脚踩上木剑剑柄,借力返回绳索的同时已弯腰将李凤迤捞了起来,来去不过一瞬间,木成舟又回到了原地,怀中多了个李凤迤。
荆天狱等他一上来,便也飞身下了深潭的边缘,他看准了一只毒□□踩了上去,并弯腰拾剑。
剑身上沾了一些漆黑的泥土,荆天狱上来后将之挥净,才将木剑还给木成舟。
“多谢。”木成舟道谢,便道:“我们走吧。”说着,他丝毫不再耽搁率先踩着绳索往毒忧林外走,荆天狱紧随其后,不到片刻工夫,两人沿着绳索出了毒忧林,外头那两匹马仍在,木成舟看了一眼怀中半点声息都没有的李凤迤,对荆天狱道:“送他去栖梧山庄。”
“好。”荆天狱点头。
确实把人救回来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栖梧山庄庄主君雪翎跟李凤迤交情匪浅,恐怕对他中毒之事也略知一二。
关于李凤迤如何中的毒,荆天狱和木成舟都略微好奇,所以也想找君雪翎问一问。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雇一辆马车。”荆天狱又道。
“嗯。”木成舟将李凤迤置于马上,他随后上马,拉着缰绳护着李凤迤,便跟荆天狱一同匆匆离开了毒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