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繁叶茂的树荫下 第3章 第三章 油彩的天空

军训一星期，班主任得全程陪同，从清晨到夜晚。

桑伊人庆幸自己把房子找到学校附近，否则叫她大早上六点到学校上班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打着呵欠坐在操场附近的长廊工作，他们还没有分配好办公室，今天只能暂时露天办公，坐在她附近的还有那几个新老师，大家都埋头统计名单和整理报名的相关手续单，没什么时间闲聊。

初晨的光从左斜方射进长廊，昭示今日将会是个火热的炎日。

身侧的操场传来排山倒海般的响声，青春洋溢的他们正用尽全力奔跑，力争不让班级落人之后。

六点三十分，新生晨跑结束，大批着军训服的学生争前恐后从操场赶往食堂。

桑伊人抱紧了被一阵阵劲风吹得呼啦响的资料，生怕它们会一不注意就成为学生脚底的亡魂。

日出精湛，阳光划破云雾的那一刻，如同星系迸发，绚烂夺目。

只可惜，这一幕光景却被大多数人忽视掉。

桑伊人撤回流连在东方的视线，目光扫过长廊边一颗合抱之木，一抹笔直的身影吸引她的注意力。

那是个同样目视东方的人，他退到树底，给那些奋勇直前的学生让路，他是那么的寒冷，与周遭朝气蓬勃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陈映。

是他！

桑伊人对他印象深刻，不过想来任何一个人在遭遇过他的冷漠也会记得他。

他的眼睛聚焦在东方的天空，在那片斑斓的厚重油画中。

又是新的一天……

阳光刺眼，陈映不得不眯起眼睛，以防被强烈的光芒灼伤。

桑伊人艰难地从人缝中观察他。

他依旧保持那样的姿态，眼神向阳，可却冷若坚冰。这副模样，就像一个不讳世事的过客，冷漠单调。

人流渐渐削弱，天空也失去短暂的绚烂，陈映放平视线，跟随单薄的尾巴离开了操场。

形单影只，看起来实在很孤单。

桑伊人想，他已经脱离校园这么久了，也不知道能不能习惯这样的生活？

她是不是该问一问？

可眼前一堆整理资料的事儿还等着她呢，她收整好心思，打算继续工作。

班主任事务繁杂，可能今天一样布置下来，明儿就是两样，她没把电脑带过来，现下只能用WPS弄一份学生的花名册。

这是教官建议的，需要给他们一份学生名单，方便清人。

气温慢慢高了起来，明显能感觉到风里带有一股粘稠，桑伊人从包里取出保温杯，还没来得及打开盖子，一阵惊呼就把她给叫住了。

“桑老师，桑老师~”

高威着急忙慌地跑过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像是马上翻白眼晕倒的样子。

见他这般着急上火，桑伊人也急了，这才刚军训呢，可别出什么岔子。

“怎么了？”

她忙放下手里的工作。

“那个……”高威扶住一边的石柱，喘了半天气才说，“陈映他肚子疼……”

“肚子疼？怎么回事？”

“人在哪？”

桑伊人嚯地站起来。

高威连忙劝道：“老师老师，你别急，那个陈映说这是老毛病，休息会儿就好，我就是过来跟你说，嗯……我现在送他去校医室，可能得耽误会儿……那教官那块，你得帮我们说一下。”

“我还是去看看吧。”

桑伊人不放心，这万一弄出个什么问题，她怎么负责啊？

“那行，我带你过去。”

听高威说，陈映是在去食堂路上就开始疼的，起初还没什么，快到的时候突然就加重了，高威作为室长就主动请缨留下来照顾他。

桑伊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脸上的焦虑不免又重了几分。

“到了到了……!”

食堂附近有座凉亭，高威就是把陈映给放在了那儿。

他声音大，一叫起来连树上的鸟都惊飞了。

灌木遮挡视线，只能隐约看见陈映靠石柱坐着。

古榕树之下，树影斑驳，星星点点斜斜落在石板路面，就像银河中数不胜数的星星。

陈映恰好坐在凉亭边的榕树下，星点打在他极白的皮肤上，看去有种半遮半掩的意味。

“陈映，你怎么样？”

高威拔腿冲上前，关切地扶住他。

陈映抬眸，漂亮的眼睛里波澜不惊：“老师怎么来了？”

“你肚子怎么样？”

桑伊人急问。

陈映看看高威，说：“可能得休息会儿。”

“是怎么回事？没吃东西吗？高威说你这是老毛病，之前有检查过吗？”

面对她的质疑，陈映则不紧不慢：“没查过，但早上有时会这样……”

“嘶……”

他皱皱眉，神色痛苦不堪。

桑伊人马上反应：“同学，帮我一起扶他去校医室！”

她说着便上前把虚弱的陈映扶起来。

“老师，你这小身板不行吧，还是我来……”

高威说，就等着桑伊人撒手让他过去。

“没事，他又不是晕了，我只是扶着，不用费多大力。”

“你赶紧去军训，别耽误了。”

“啊？”高威傻眼。

见高威瞠目结舌模样，桑伊人总算明白了他这般跑上跑下忙前忙后的缘由所在，她睨住他：“你不会是不想军训吧？”

“怎么会呢？军训是高中生活的第一页，我怎么可能不想……”

高威嘴硬地解释。

桑伊人哼哼两声：“真的？”

“嗯嗯！千真万确！”

高威捣蒜似的点头。

对老师还不了解的新生总还是带着对他们的害怕，高威纵是再调皮捣蛋，再没摸清班主任脾气前也不敢过分造次。

“那好，你现在赶紧过去，时间不多了，要是教官问起来你就说我随后会过来亲自跟他讲。”

“好……”

高威故作认真说。

桑伊人转头看向陈映：“能走吗？”

“嗯。”

陈映看了高威一眼，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这老师也太认真了吧……

谁成想他忙活半天竟是给陈映这小子做了嫁衣……

高威恨得牙痒痒，脚步却不断加快，谁都知道他们班这个高个子教官是最严格的。

虽然桑伊人说了帮他讲话这事，可谁知道教官会不会在桑伊人来之前就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想到教官那张黑黝黝像炸弹一样的脸，高威又加紧了脚步。

校医室。

陈映向来的瘦削与苍白替他这个拙劣的谎言掩盖一层真实的粉墨。

校医是个大波浪卷的中年女人，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他们刚进屋那会她正在搭配军训用的药物，狭小的校医室也堆了不少大箱子，显得这儿有些凌乱拥挤。

桑伊人叫了她一声，她才放下手里的事转过身来，保养极好，一时看不出年纪有多大。

白大褂左胸口别了块金灿灿的铭牌，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和职务。

【王晴 校医】

王晴上下打量了陈映几眼，瞧得他直发毛，末了说：“没什么大事，休息会儿就好了。”

“这样……”桑伊人愣目，“可他看起来好像很痛……”

“没事，你去那边给他接杯温水喝。”

校医就是校医，说话风格全国统一。

桑伊人想起来自己高中那会儿去校医室，老医生颤巍巍地把听诊器放在她心口，脸色严肃地听了半天，愣是没说话，当时把她吓得以为自个儿肯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短短的十几秒，她连后事都快安排好了，结果老医生扯下听诊器，扯着嗓子说：“姑娘，你听听看，正常不，我老了，耳朵不好使……”

她握着手里的听诊器，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映身边是桑伊人，对面是王晴，他只能用喝水的动作遮掩眼中的尴尬。

好在桑伊人被一个电话叫走，而陈映也趁着有其他学生进来的机会偷偷溜走。

学生那么多，不会有人注意到少了一个谁。

文明中学依山而建，校医室所在这栋教学楼背后就是座青翠的山，陈映很快翻过矮矮的围墙窜进黑压压的树林子，身影眨眼就消失在树海中。

终于结束了让人叫苦连天的上午训练，高威脱下被汗浸湿的帽子，感觉这玩意能拧出一斤水。

拥挤的食堂里头，早早到达的陈映帮这个无心插柳柳成荫的高威提前买了饭。

本来他打算直接不去的，谁知道高威看穿了他的想法，说要跟他合作，保证他们又能不训练又不被发现。

也怪陈映信了他的邪，没想到就是一招老土的装病。

好在是他们那个年轻班主任没什么经验，要是换个人，恐怕早就看穿他们的把戏了。

高威一屁股坐下，怨声载道：“好小子，你倒是享了清福了！”

见他满脸的俊朗，高威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是他也晒一上午看还能不能这么精神？

“这是你的主意，又不是我的。”

陈映慢条斯理的，说起话来带有一股子慵懒的味道。

“要不是我这体型一看就健康，哪会让你做主角，你知不知道刚刚你那副演技真是比这餐盘里的菜还垃圾。”

一点儿没给他留面子，高威愤慨表达自己的愤怒。

陈映斜斜刺了他一眼：“不想吃？还我。”

高威扫了扫周遭人山人海的景象，撇嘴：“老弟，你还能更有点良心吗？这好处都让你嫖了，好歹管我口饱饭吧？”

“那就吃饭。”

他生冷切断高威再沟通的渠道，专心低头挑选菜里多余的杂料。

“还有，”陈映直视他，“我比你大。”

“我说没说过，咱寝室不以年龄论高低……”

高威坏笑，贱兮兮地怂恿道：“叫室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