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寻常 第5章 沈若木

杜爸爸看这封红色信有些熟悉，翻开一看，果然是表哥不久前寄来的那封请柬，立刻着急忙慌地对杜妈妈说道：“哎呀，孩子他妈，这请柬找到了！现在才七点，我们马上过去还来得及！”

杜妈妈也检查了一遍，郑重地道：“好，咱们快走。”

杜爸爸和杜妈妈对视一眼，一起走出房间，却和站在门口的杜小絮撞了个正着。

“你们……要去哪？”

杜小絮已然和先前大不一样，身上裹着单薄的浴巾，光脚站在房门前，头发**地披在脑后，双手紧紧握着门把，背对着我们说道。

仔细看去，她的双腿在发抖。

杜爸爸和杜妈妈面露担忧，但仍坚持说道：“絮絮，别担心，我们去去就回。表哥平日里待我们很好的，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我们总得去道道喜不是。”

“不要去。”杜小絮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杜爸爸见此情形，颇有些恼怒：“絮絮，别闹小孩子脾气，今天我们都好好陪你过了一个生日了，晚上一点时间你就让我们去做重要的事吧。”

闻言，杜小絮身体几不可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缓缓转过身来，与我先前见到的杜小絮大相径庭。

她面色惨白，双目无神，额头不断有细密的水珠流淌而下，划过湿润的眼角，落至唇边，再从下巴掉至地板。最终落到地上的，不知是头发上未干的水珠、汗水、泪水，亦或是多者的交织。

她颤抖着嘴唇，轻声问道：“重要的事？能有多重要？比我重要得多吗？”

我微微皱了下眉，竟有一丝慌张，心道不就是让她爸妈去参加一个宴会吗，而且也不是一去不回。

更何况，今天从她睡醒开始，所有人都围着她转，给她□□吃的菜、给她买生日蛋糕、为她唱生日歌，陪她聊天玩游戏，还不够吗。

杜妈妈似乎也按捺不住了，拉着杜爸爸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小絮，你真不懂事，算了，等我们回来再说吧。”

杜小絮害怕地后退了一步，随即紧咬嘴唇，仿佛要将仅剩的所有力气都一股脑发泄出，突然冲向杜爸爸，将他手中的请柬夺走，再在所有人面前发了疯似的将它一遍又一遍地揉皱、撕碎，最后一把洒出。

红色的请柬碎成一个个细小的纸片，从天空中缓缓飘落。碎片雨后是杜小絮满脸泪痕的模样，泪珠也拥有着和碎片一样的运动轨迹，从她的脸上缓缓流下。

杜小絮随着碎片雨瘫坐在地上，但目光相比之前多了一份期待，期待地看向杜爸爸和杜妈妈。

我心想完了，杜小絮之前来硬的就算了，现在怎么还来这么硬的啊。她的请柬碎了，我的心也碎了。

“叮铃铃叮铃铃，您有一个电话。叮铃铃叮铃铃，您有一个电话。”是杜爸爸的手机。

“喂？”杜爸爸接通电话，“……哦！好的好的，我们马上就下来。”转头对杜妈妈说：“表哥看我们这么晚都没到，特地叫了部车来接我们，已经到楼下了。”

说罢，杜爸爸和杜妈妈竟没有看杜小絮一眼，便径直出门了。

我大吃一惊，明明请柬已经碎了，他们怎么还能去参加满月酒？之前怎么没有表哥的车来接他们？难道任务目标是只要把请柬交给他们就好了，之后不管怎样都会触发剧情流程？

如果是这样，那真是太好了。

顾不上太多，我得抓紧和他们一起离开。临走之前，我忍不住回头看了杜小絮一眼。

她姿势怪异地坐在地板上，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从两侧垂下，看不清面容，没有一丝一毫要来阻止杜爸爸杜妈妈离开的意思。

剧情触发完成，前置NPC自动宕机了？

我来不及多想，跟在杜爸爸和杜妈妈身后一脚跨出门。

伸出脚的那一刻，我又凝固在了原地。

面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杜爸爸杜妈妈离开时的楼道背景，仍是只有难以言说的、无法想象的、彻彻底底的一片雪白。与此同时，杜爸妈也消失不见了。

我难以置信，反复将身子探出门外，但得到的永远是同一副景象。

为什么……

“为什么……”

身后传来杜小絮支离破碎的声音。

第一时间里，我不敢回头，我知道现在的杜小絮肯定是崩溃无助的模样。而我，就是造成她此幅惨状的罪魁祸首。尽管她只是我所在世界一个boss类型的人物，但这么多天来她在我面前呈现的，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的状态。

罢了，既然和杜爸妈一起走已无可能，那我只能撇去情感上的疙瘩，来和杜小絮仔细交流一番，抓住这离开此地的唯一希望。

“为什么……”杜小絮继续喃喃自语着。

我坐在她身旁，轻声道：“小絮，对不起，事到如今，和你明说吧。我知道这几天一直在循环过你的生日，同时我也知道，你明白自己也身处循环。我知道我不是属于这里的人，但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把我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把我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几天下来，我发现让叔叔阿姨参加表哥孩子的满月酒，是走出循环的一个关键，所以为了离开，我只能这么做，但这也是我的选择。但最终结果是，事情并不如我所愿。”

杜小絮的表情呆滞了一瞬间，我继续道：“同时，这几天的相处也让我发现，叔叔阿姨并不完完全全是你的父母，换句话说……更像被设定一定程序的NPC吧，你应该也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既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执着于让他们陪你过完完整整的一天生日呢？人生在世，能活数十年，父母少说也能陪我们三四十年，你又何必执拗于一天的陪伴？”

杜小絮呆呆地看着我，忽而轻笑出声，那是一种荒唐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嘲笑。

“执着于一天？我连这一天都得不到……”

我有些惊讶，但在我继续追问前，杜小絮突然又有了力气，头发肆意甩开，溅我一脸水珠，随后双手在地上胡乱摩擦着，飞快地将那一地的碎纸片收拢在一起，团成一个团，然后径直要往嘴里送去——

“你干什么啊！”

我欺身上去拽她的手，但她的手仿佛有千斤重，任我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随即我立刻想从她手里把纸团夺走，但她另一只手却狠狠地按住我，于是就这么近距离地在我面前，将那一团团积了头发、灰尘和破碎请柬的东西硬生生吞进了喉咙，然后两眼一白……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想阻止但身体却动弹不得。

在杜小絮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我身后的门突然被人踹开，猛烈的白光射进房间，将杜小絮的脸照得更加惨白。

时间停滞了。难道……

一抹乌黑飘逸掠过我的脸颊，长发主人旋即半蹲在我身侧，头发半遮的面孔隐隐透出一丝清冷，和生人勿进。

我有好多话想和这个人说，可脑子却很快不争气地失去了意识，身躯也跟着缓缓倒下。

彻底陷入黑暗前，我看到她背后的房门里，还是映射出那熟悉的雪白世界。而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我惊慌无力的面孔，微蹙的双眉透露出一丝惊诧和担忧。

嗯……唯一一个没有偏离我预期的场景。

沈若木就是我昏厥前幻想到的那种关键时刻救场的铁面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