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官 第66章 玉碎难全（六十五）

他其实是知道的。

知道霍小玉一直在等他，知道霍小玉病重了，知道……霍小玉去世了。

可是就算知道又能怎样呢？

世间总有那么几件事就算你知道是错的，也得去做。

与其万般折磨自己，弄得自己遍体鳞伤了再极不情愿地去做，他宁愿一开始就是自愿的。

就像离开霍小玉，就像和别人成亲。

他是吃过亏的……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长安的时候为了救一只黑猫，被困在了小树林里，他是好心帮忙，受害的却成了自己。

那时候的他怕黑，也怕一个人，就算只有一只猫跟着他也会觉得安心很多，所以给予其食物做诱惑，让那只可怜的黑猫一直跟着他。

当然他自己也是要饱腹的，所以他藏起了大半，只让黑猫看其中的小半。

其实不用这么复杂，那只是一只猫而已，哪里会看得出他的身上还有别的食物呢？

可他还是这样做了。

越往深处走他越是觉得不值的，开始思索要是一开始不去寻找这惨叫的来源，此刻的自己应该躺在温暖的被窝里。

不过自己救都救了也没有办法。

因为太过无聊，他也试着和这只黑猫说话。

虽然它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可是黑猫用那闪着光的眼珠子看着他便开心了。

他记得他和黑猫说了他堂哥的故事，抱怨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嫂子很可怜。

其实他的嫂子并没有堂哥口中那样不好。

嫂子的模样虽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个美人，性子也特别好，完全是自己堂哥曾经嚷嚷要娶妻子的模样。

不过这门婚事来得太突然，让他的堂哥无法一下接受，便千方百计挑这嫂子的毛病，挑得无处可下手的时候便逃了出来。

他的堂哥总有一日会喜欢上嫂子吧，或者应该说他讨厌的不是嫂子，而是这从天而降的婚事，讨厌还没有准备好做丈夫的自己。

后来自己的嫂子和大哥夫妻和睦也应验了他的猜测。

可这些却是后话，那时的他还年幼，虽然觉得嫂子不错，可也不敢胳膊肘往外拐，只能附和着堂哥说一些不满嫂子的话，甚至还把这些说给了黑猫听。

虽然心里有丝丝的愧疚，可想着面前的畜生也听不明白便释然了。

他和黑猫被困在这山间两天一夜，出去的时候并没有把它当做恩人，只觉得这是陪自己共患难的伙伴。

所以在他要离开长安的时候，发现黑猫躲在自己的行李时，他没有吱声，任由它躲着。

他的家中是不让养猫的，偶有跑到自己院子的野猫，他的娘都是命家丁打死丢出去的。

他明知道是这样，却也没有把它赶走。

李益的心里抱着一丝的侥幸，想着也许自己的母亲听闻了他和黑猫的故事会留下它，又觉得或者自己可以在母亲的眼皮子底下养活它。

他并没有觉得黑猫对他有多重要，只是不想离开长安之后又只剩下一个人。

就算只有一只畜生也好。

不，应该说是一只畜生更好，你可以放心地把什么话都告诉他，又不用担心它会告诉别人。

只可惜他的想法有些太过美好了。

才赶了半天的路他们便遇到了劫匪，为了自身的安全他们把所有的行李钱财都给了这些抢匪，其中自然包含那只黑猫。

那么大的活物藏在行李之中劫匪不会看不到，首领一下拎起了黑猫的后颈把它提了起来，想也没想就丢到了一边。

摔在地上的黑猫却并没有离开，而是一脸担忧的模样看着李益，看着劫匪的时候又高耸起后背探出了自己的利爪。

劫匪们并没有在意黑猫，而是细细搜起了每个人，说是他们身上一定不止这么些钱财。

劫匪发现李益腰上坠着的玉佩，虽李益推脱说这不过是自己从小佩戴到的腰佩，并不值钱，却还是被劫匪硬拽了下来。

李益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头，却并没有反抗。

虽然他很喜欢那玉佩的花纹，可是眼前的情况看来，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些。

那些劫匪还算有人性，只是搜刮走了钱财，留下了一些口粮后便也放他们走了，这样荷包空空地上路，李益便不敢哉带着黑猫了，只能无奈地摸摸它的脑袋，留下了它。

谁

知那天夜里，那只黑猫又钻到了他的怀中，不停地蹭着他，伸出毛糙的舌头舔着他的手指，他迷糊地睁开了眼睛，挠了挠它的下巴又闭上了眼睛，却感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手心。

李益睁开眼，在微弱的月光下他看见的是端坐在他面前一脸歉意的黑猫，和被塞到手中碎成两半的玉佩。

李益挠过黑猫的手有些黏糊糊的感觉，伸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上面沾染的全是快要干涸的血迹。

他再看了看手中的玉佩，终于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抱过猫妖察看。

黑猫的全身都是那种黏稠的感觉，他不知道它究竟伤在了哪里，也不知道要怎样包扎，手足无措的时候黑猫又舔起了他的手指，舔干净了那些粘在他手指上的血液。

虽然黑猫叫声很虚弱，李益听得出，它在叫他不要担心。

他就这样抱着黑猫坐了半个晚上，尽量地把它搂在怀里，希望它的身体不会那样快的僵硬掉。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他才悄悄地把它埋进了土里。

他挖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用衣服包裹住了黑猫的尸体，看着黑猫夺回的玉佩，想了想放了一半进去。

那一片都是树林，没有什么特别的标记，他只能在黑猫的坟前堆起高高的石头堆，想着以后经过的时候说不定还能来看上一看。

哪怕，这只是想想，他再也没有来过。

“谢谢你。”

最后的最后，他只对黑猫留下了这三个字。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喜欢这种浑身毛茸茸的动物，觉得它们太过黏人，觉得它们太过傻气。

其实他并不是特别在意那块玉佩，只是被这只黑猫一搅和，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知道这个故事的堂哥总是和堂嫂一起笑话他，说那只黑猫的命丢的有些不值得，夺回的只是一块破玉佩又不是被抢走的钱财。

他们还说什么要是那猫的命是为了救他性命丢的，这个玉佩也是为了帮他挡致命伤才碎的，那么镇里的说书先生便有多了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

每当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笑一笑。

这个世间哪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故事呢，发生在身边的总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也正是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好，才会有那些悲剧的发生。

就像那只黑猫，要是他最开始就不带上它，它一定不会死；要是他没对黑猫说自己很喜欢，它也一定不会死的；或是最初的时候，他无视树林里那悲惨的叫喊，不去一看究竟，就算黑猫死了也和他没有关系不是？

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所以，黑猫死了，说的难听点，还是因为他死掉了。

甚至，特别的不值得。

他会想念那只为了他死去的黑猫吗？

只能说偶尔吧，毕竟他与霍小玉的相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托了那只黑猫的福呢。

耳磨厮鬓的时候他也和霍小玉说起过这个故事，他记得霍小玉还惊呼过，在他奔到树林里和她告别的时候，她看见他身后的树干就爬着一只黑色的猫，模样甚是可爱。

李益恍惚地记起他曾经和黑猫说过想要一个看一眼便知道是适合自己的人，那么他和霍小玉这奇妙的姻缘是不是就是那只死去的猫妖，在冥冥中牵线搭桥呢？

仅是想了一下，李益便笑了。

笑话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相信姑娘家们虚构出的东西。

他相信他能和霍小玉再相遇是注定的缘分。

那个温柔的女子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让他动心。

她是个迷人的小妖精，知道说什么话最能掌控自己的心，他一直在温柔乡中沉沦。

他甚至开始忘记双方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理想与报复。所以离别的时候他是那样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会变成什么样。

就算他信誓旦旦地说着会回来娶她，可是实际的结果会是怎样，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不想让这个他深爱的女子白等了最美好的年华，也不想因为他失去了应有的幸福。

所以，他并没有告诉霍小玉自己要离开，更没有告诉她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

他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在想着功成名就之后八抬大轿娶她过门，也在要是自己的父母阻挠这门亲事，他就和霍小玉私奔，放下功成名就的机会。

他是真的想娶她，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脚被束缚住了，不知道应该怎样前行。

他曾经给了黑猫期待，那份期待却害死了黑猫。

所以这一次，他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离别前没有给出任何的承诺。

其实，他也是在试探霍小玉吧，想要看看这个美丽的姑娘是不是真的爱着他，想知道这个姑娘会不会真的傻傻地等着他。

可是，真的离开了之后，很多事情他便不在他的掌控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