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官 第53章 玉碎难全（五十二）

“你说她经常来这里？来做什么？！”

也许是我的声音太大了，鲍妈妈明显被我吓到了。

她的身体一颤，再开口都显得小心翼翼的。

“小玉儿前几次都是问我李益的下落，说想让我帮她找他。可这一次……她却像是变了个人，让我不要再告诉她和李益有关的消息了，还说不管她之后再问什么，都不要说。”

“前几次？这一次？”我的语速很慢，沉着一张脸皱起了眉头问道，“她到底来了几次？”

“加上这次，应该有五次了。”鲍妈妈的脸上写着担忧，“我看着小玉儿可怜，可我的身份也帮不了她什么，所以从没有告诉她李大人的行踪。毕竟李大人那也塞了些银子，虽李大人给银子的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他这是让我不要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多余？

我在心中冷笑。

“那鲍妈妈找我来，是想让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小玉吗？”

对于我的猜测鲍妈妈摇了摇头：“不是的，我是想让你劝劝小玉儿。”

“劝她什么？”

“我在这地方待了快一辈子，什么样的人值得等，什么样的人不值得都看得出。现在的李大人，霍小玉算是等不起了，早点放手吧。”

我们的目光都转移到了霍小玉的身上。

她一身碧绿色，穿的并不暖，像是匆匆从家中跑出来的一般。

也对，就在之前我才劝她喝下了药，此时的她应该在家中休息。

我回想着她之前不愿说喝药时说过的那些话，还是真正的霍小玉睡过去了，猫妖就趁机行动了。看来我口中这平静的两个月，猫妖并不是没有任何行动，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拖着霍小玉病残的身躯找着那个负心郎。

“鲍妈妈找我来也没什么用。这些事情，并不是我和小玉说说，她就真的能放下的。”我的语气颇为无奈，“李公子此时也在暖春阁不是吗？”

“姑娘的意思是？”鲍妈妈看了我一眼，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成不成！就是因为李公子此时也在楼内我才觉得为难！小玉儿的病……很严重了不是。诗诗告诉我，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再刺激她。”

诗诗？

鲍妈妈说的应该是温诗诗吧。那个刁蛮的女子虽然一开始让人讨厌得很，可现在看来，也只是刀子嘴豆腐心而已。

我以为温诗诗那天在首饰铺里说的，就是她最后的善意了，没想到她竟然还在留意着有关霍小玉的一切。

这个故事的发展到现在，我倒是有些看不明白了。

那些我相信的东西都一摔就碎，那些我厌恶的东西里裹着的却是一颗真心。

现在无论谁都在关心着霍小玉，可怜着这个命苦的姑娘。

那原本最疼爱她的那人，却不愿再管她的死活。

因为内心过于偏激的想法，我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捏成拳，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压抑着想要去到隔壁拽过李益的衣领问个清楚的念头。

“鲍妈妈误会了，我没那么傻，让小玉伤心也让你难做。不过外面的天气实在太冷，小玉不适合吹风，我现在就去带她离开，这样小玉绝对不会看到李益在这里……”

我转过了神往屋门的方向走了去。

“至于，李益会不会看到小玉，看到了又会有怎样的行动，我就不得而知了。”

后半句话我故意拖长了调子，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鲍妈妈的一眼。

我看着她恍悟的表情，才安心下楼了。

我走到院子里，笑着坐在了霍小玉的身侧，引得她一声惊：“忆儿，你怎么在这？”

“我来帮我家公子办事，然后听到鲍妈妈说你在这，”我省去了所有重要的东西，只是伸手扶起了她，“正好我的事情也办完了，我们一起回去吧。”

“忆儿……我在这里……”霍小玉不愿站起来，甚至撇过了自己的头，用行动告诉我她现在不愿走，“我找鲍妈妈有事谈。”

“天已经要黑了，要是吹了风，郑伯母怕是又要唠叨了，”我只当做没听见一般，还是去伸手拉她，“有什么事，我明日再陪你过来就是。”

“鲍妈妈是不是……”

“鲍妈妈什么都没告诉我，就算她说了什么，我最近耳朵不太好。所以什么都不知道！”我把手伸到了霍小玉的面前，“而且我不会去听不感兴趣的东西，可你要是不和我一起回去，我就不知道等等见到伯母的时候会不会再想起来什么。”

我装作一本正经地强调一下，却把霍小玉逗乐了。

她乖乖地伸出手，十分无奈地摇着头：“这样的威胁其实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只要能带你回去就好了。”

“我……咳咳咳……”

霍小玉笑着像是想要和我说什么，却突然猛地咳嗽起来。

还越咳越厉害，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我连忙弯下腰不停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过了好一会，她的咳嗽才缓和下来。

可霍小玉捂住嘴的手摊开了是一摊猩红。

“可以听不到，也可以看不到，”我皱着眉刚想询问，霍小玉却先出了声，掏出了一块帕子捏在手心，“不要和任何人说，不然……我就不和你回去了。”

虽然声音有些哑，她却用着刚刚同我开玩笑的语气说着。

“小玉……”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扶起了霍小玉，感觉身后有些异样。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到站在不远处二楼亭台的李益。

他负手而立，像是在眺望着远方。

鲍妈妈果真把他骗出来了。

我岔开霍小玉的目光，自己却抬头看着李益。

我嘴角的笑容还没勾起，心已经冷了半截。仅是一眼，便看的出，他变了。

比起两年前，此时的李益看起来倒是更加温润了。

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我还是不死心，领着霍小玉往他所在的地方，他注意到了我们，对上我看他的眼神，却只是如同在街上见到有过几面之缘的朋友，微微的对我点头致意。

他的双眸不再像我第一次见到的那样澄澈。虽看着依旧干净，那在深处暗暗蠕动的野心和**却是一展无遗。

这些东西在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身上看到并不稀奇。

遗憾的是，我只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这些东西。

他此时的目光太淡然，丝毫不像是在看着故人离开，而是看着匆匆而过的过客一般，没有思念、没有不忍、没有不舍，甚至连一丝丝的爱意都寻不见。

我原本在想，如果李益只是把所有的东西压抑在心中，不得已屈服于现状的话，他看到霍小玉多少也会动摇。

如果他是带着伪装的面具，那么只要这个面具裂开一丝，我便不会在怪这个男子的负心。

可是我所见到的……

并非如此。

也许，现在的霍小玉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叫做霍小玉的女子，再无其他。

说不准就算我真的把霍小玉带去他的面前，他的脸色也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只轻声地问声好，便能拂袖离去。

虽然之前猜到了最坏的结果会是如此，可它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多少还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郎已无情，妾意何托？

◇

“忆儿，谢谢你。”

“谢……谢我什么？”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想着李益的态度我有些出神，突然被霍小玉拉住了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你和钟离公子之前的一番话让我彻底想通了。”

“想通了？”我的思绪依旧有些恍惚。

“嗯，”霍小玉点了点头，“我不会在找他，但，我会等着他。”

“没有十郎我还是可以生活的，他有了新的生活我也不会去打扰。”

见我依旧一副不理解的样子霍小玉开口解释了起来。

“我就在这里，你说这是他会回来的理由，可并不是这样，我还在这里，只是因为我爱他，我怕他哪天想回来了，却发现我不在那里了，会一下不习惯。”

“现在的我也许已经等不到他回来了，可是……如果我一直在这，或者曾经在这，总会有人告诉他，他也总归会知道的不是吗？”

“那样的话，我霍小玉应该也能算是一个一生钟情的女子了吧。”

“小玉……你是怎么想……李公子不告而别的事情？”

兴许是霍小玉自己提到了这个话题，我便没了顾忌，把先前的那些疑问拿了出来，想趁着这个并不会刺激到她的场合询问她。

霍小玉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低下了自己的头，像是在思量着该如何作答。

我等了很久，她依旧没有出声。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我的时候，她尖着嗓子，用刺耳的声线反问着我：“如果你是青楼的女子，恩客留宿一晚，第二日离开的时候会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再来吗？”

我眉头一皱，看着这个多少有些狰狞的“霍小玉”，声音也一下冷了下来：“我想你回答的可不是这个问题。”

“我此时的心情还算不错，”“霍小玉”不知道为何笑得很欢，“你想问什么就问，我看心情回答。”

“你明明可以随时控制霍小玉的身体了，为什么还要让她发现你的行踪？”

我蹙眉问道。

我记得猫妖说过霍小玉不会记得自己支配她身体发生的事情，可从今天霍小玉亲自来找鲍妈妈来看，事实并非如此。

霍小玉可能已经发现了猫妖的存在。

“要是可以我也不想让她知道，不过这个身子已经容不下我们两个。出不去的我只能和她慢慢同化，她会记得并不奇怪，”猫妖仰起头看着我，“你怕还不知道吧？我们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