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笔官 第11章 玉碎难全（十）

因昨晚睁着眼熬到半夜才睡着，我醒得比以往都晚了些。

今个起床的时候霍小玉又已起了身，正坐在铜镜前帮自己梳发。

霍小玉很少去装扮自己，平日里从妆容到服饰都是楼里比较素雅的。

只是在这样糜烂的地方，不管怎样洁身自好，都不会有人把你当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只会在背地里骂着下贱胚子来到这种地方还要故作清高……

“我来帮你。”

我连蹦带跳地下了床，从霍小玉的手里抢走了梳子，抓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珠花。

铜镜中有些失神的霍小玉也一下回过了神来。

她对着我笑了笑，那一闪而过的落寞没能藏匿住。

“你说等这张面容老去后，年老色衰的我还有几人愿意打理？”霍小玉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脸颊，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笑容惨淡，“要是连这里都不能容纳我，我还能去哪里呢？”

“小玉……”

我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见小玉一大早就梳洗打扮，只当是今日要与那李公子见面，是女为悦己者容。

可现在看来，事情并非我想得那般美好。

霍小玉的母亲是王爷的奴婢，因为容貌姣好被王爷看中，成了侍妾短暂坐享了荣华。

她的母亲没等王爷嫌弃她人老珠黄，便在霍小玉出生之前战死沙场。霍小玉的母亲也因低贱的出生被赶出了王府，带着霍小玉艰苦生活。

这样的母亲一定从小就给霍小玉灌输了不少男人不可靠的话语吧。

以至于到现在，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没有出现一个能打开小玉心中那道门的男人。

那些男人靠近她，都只是因为这张看着顺眼的面皮，却又不敢说真话，只挑着欣赏她有才的话语来讲，以为这样便能打动她。

这些男人都是何等的虚假？

也许，霍小玉的心里便是这样的想法。

可是偏偏，她却又在向往着、奢望着有人能把她从这样的生活中解救出去，能一心一意只对她一人。

“再过个十年，这副容颜大概就……”小玉的表情落寞，缓缓地伸出手抚上铜镜。

我见状连忙把她的手拉了过来：“等那个时候啊！小玉儿已经和那个能齐眉到老的人生活在一起了。”

“忆儿？”小玉抬起了头看着我，惊讶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要一直往坏的方面去想啊，说不定那个李益就是玉儿你的良人。”我故作轻松地眨了眨眼睛，却没能把霍小玉从自己的想法里拉出来。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

霍小玉垂下了自己的眼帘，连声音也是若有似无。

虽然我之前都在做着无欲无求的仙，可在这和霍小玉同吃同住这么久，多少能理解霍小玉的心情。

男儿自古多重色，可是比起男人来说，更加在意容貌是女子自己。

她们坐在铜镜前细细的装扮着，也只是某个人的视线能久久停在自己的身上罢了。

◇

正午的时候，小玉被鲍妈妈打发去给客人唱曲。

大概是在朝中有些不低官位的人，霍小玉并没有带上我，只抱着琵琶独自进了厢房。

我一人没事做，在楼里晃悠了起来。

我站在二楼的长廊上，撑着脑袋望着暖春阁的大门，如同往常一样发着呆，等着霍小玉从里面出来。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在自己的房里待着？”

我搭在扶栏上的手突然被人牵了去，握在了手心。

我心一惊，想抽回自己的手，对方却只捏得更紧。

我不满地扭头，刚想骂上两句，却瞧见在身侧的人是苏漠。

他还给我使了个眼色，似是让我不要吱声。

我本好奇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可想到他此时的轻浮举动，心里又不爽起来。

我们才在人间待了多久，他怎么染上这样的毛病。

正当我觉得奇怪时，有人先和他搭起了话。

“我就说苏兄怎么把里面的姑娘们都推开了，原来是有了相好的啊！”

声音是从我们后面传来的。

我回头，瞧见一个满腹肥肠的男人。

他四十多岁，因满脸横肉睁不开的眼睛半眯着，上上下下打量着我，露出的笑容怪渗人的。

“你小子眼光还真不错！不俗，不俗！”

他那肥腻的模样让人作呕，惹得我胃里极其的不舒服。

为了避开他的视线，我连忙往苏漠身后缩了缩。

苏漠只是瞥了我一眼，对着那个“肥猪”微微点头致意，并未开口解释。

“进屋继续喝酒啊！把姑娘一起带进去好了。里面又没人笑话你。”男人招了招手。

“不了。”苏漠拒绝道，“宋大人先进去吧，我想和她说几句话。”

“有什么话屋里不好说吗？”这个宋大人一声不满地嚷嚷，却还是摆了摆手离开了，“算了算了，随便你，快点啊，冯大人可还等着呢。”

看着男人拐进的包厢，我一口气还没松，苏漠便先放开了我的手。

“你这半年白待了？还是忘了这是什么地方！”苏漠声音不大，语气很凶，“一个人站在这种地方发呆！后面就是厢房！是真不怕有人直接捂嘴把你拉进去！还是说在这地方待久了，你是期待这些，故意如此的？”

感谢的话还在我喉头，没能说出口就被苏漠的话全部打回到了肚子里。

我蹙起了眉毛，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我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刚刚那场面我以前也见过，我能自己解决，根本不需要你帮忙！”

“是么？”苏漠冷笑着，“那就当我多管闲事。就应该晚点出来，让你吃一堑长一智！”

“你——”

我瞪着苏漠，他那刻意停顿的字词让人气得牙痒痒。

我本想狠狠回些什么，可眼睛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霍小玉，也顾不上和他纠缠了。

“苏公子还是赶紧进去陪那些大人们喝酒吧！要是嫌屋里的姑娘不好看，我可以找鲍妈妈给你换几个美的！”

我挤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仰着脑袋狠狠一脚踩在了苏漠的鞋面上。

我哼了一声，朝着霍小玉走了去。

“已经结束了吗？刚刚听鲍妈妈说李公子傍晚的时候就会过来。”我拉起了霍小玉的手笑吟吟地说着，连头也没回一下。

苏漠也走了过来，我把头撇向了一边，表示不屑。

霍小玉却对他点头致意。

“你怎么对苏公子那么凶？他可是好心帮你啊。”等苏漠进了屋，霍小玉凑过来笑着问我。

“那是你看错了，我们先回屋吧。”

我不想提和苏漠有关的话题。

“哪有，我刚刚下楼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霍小玉任由我拉着往楼上走，口中还在帮苏漠解释，“刚刚要不是苏公子早一步拉住你，你就被另一位客人抱住了！苏公子是看他张开了双手准备扑上去，才上前帮你的。”

“谁要他帮。”我眉头一蹙，瘪了瘪嘴。

我刚刚不也打算谢他来着吗？

谁让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听到那样难听的话，鬼才会再和他说谢谢吧，况且谁知道他安着什么心帮我的呢。

“小玉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刚走上楼梯拐弯处，端着茶水的立夏快步走了过来，一脸吃惊的模样，“刚刚鲍妈妈都把李官人带去你房间了。”

“不是说傍晚才来的吗？”

“这……”

这消息让我跟着一惊，看立夏半天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拉着霍小玉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我推开了屋子的门，坐在桌前的李益也回过了头。

他望向了霍小玉，笑容温良。

“李公子……”

李益的手中拿着霍小玉平日誊抄的诗句，其中有些是他的诗，所以小玉拘束地低下了头，脸颊微红。

“正好看着桌上有摊开的书本不由得看了两眼，”李益站了起来，盯着霍小玉走了过来，“恰巧发现了几首自己的拙作。”

看着越走越近的李益，霍小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小玉姑娘莫不是叶公好龙。”看着显得娇羞的霍小玉，李益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笑着问道，“还是见到了真人之后觉得不满意呢？”

霍小玉不语。

“古有云：郎才女貌。”李益顿了顿，用食指抬起霍小玉的下巴，稍稍凑近了解释道，“小娘子的确貌美。只是不知，在下是否对得上这个郎才？”

虽然是调戏意味十足的句子，李益却说得正经。

霍小玉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看着他们两相望的模样，站门口的我也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我是怎么也没有想到，李益再见到霍小玉之后，讲出的会是这样的一番话语。

他能说得明明有很多：自己对霍小玉的执着、这么些年的苦苦寻找……

再不济还能说些对霍小玉才情的欣赏。

谁知他开口便是：我喜欢你的美貌，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同我好。

霍小玉只当他人对她全是假意，没有几个人愿意开口和她说着真话，虚伪的赞赏、虚假的言爱……这些都不如李益刚说的直截了当。

毕竟瞧见霍小玉的第一眼，哪一个不是被她的容貌给吸引去的？

李益如此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诉得倒也是一片真心。

就是不知这份真心值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