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凼山上,夜色四合,明月当空。下了几昼夜的雪停了,不过山中积雪仍有几寸之深。雪层表面的雪是刚落的,还非常松软,但却有一道白色身影如蜻蜓点水般,雁过无痕,她脚尖轻轻点地,只在雪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浅坑,纵跃几丈之后,再次点地,速度非常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山顶。
宴晓灯刚刚陪爹娘参加了一个寿宴,寿星是爹爹宴亭的至交好友,推杯换盏间喝了不少,夫妻二人便决定留宿一晚,但宴晓灯却推说放心不下妹妹,还是连夜赶回来了,其实她就是择床。
宴家一家人住在一个单独的院落,与众弟子们的起居室、训练场不在一块。
宴晓灯跳上自家院落的墙头,正准备回房休息,余光却突然瞥见一处灯光暗了下来。虽然是深夜,但因为积雪覆盖、月色明亮,所以那一盏灯光还真的不是很显眼,要是它没有突然灭掉,那宴晓灯还真的注意不到。偏偏这灭掉的一下,暴露了对方的做贼心虚。
“这小丫头到现在还没睡啊。”
屋内
“额……”江寻皱着眉头,从昏沉的梦境里醒来,他头很痛,像被重物敲了好几下那么痛。
“哎呀,你怎么早不醒晚不醒,偏偏现在醒了呀!”宴晓灯低声道,语气分外紧张。
江寻抬头看去,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了坐在床边神色慌张的宴晓灼,而他,正躺在床上?低头看看身上粉色锦缎的被子,他确信了这一点。“我怎么在这?”
“哎呀,你小声点,不要讲话,我姐姐好像回来了。”宴晓灼示意江寻不要说话,见他神色古怪,赶紧说,“你不要误会啊,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他仍不信任的样子,急得直跺脚:“放心吧,我没对你做什么,等会儿跟你解释。”
宴晓灼侧耳去听外面的声音,心里祈祷:“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扣扣”敲门声响起,宴晓灼一拍脑门,完蛋了,这下解释不清了。
“晓灼,睡了吗?”
“晓灼,开门,我知道你在,我看到了你屋里灯刚灭。”
宴晓灼示意江寻噤声,用被子蒙住了他,然后装作刚睡下被吵醒的样子,回答道:“姐姐,我刚躺下,你有什么事吗?”
“你开门,我有事和你说。”
“有什么事明天不能说吗,我好困呀。”宴晓灼打了个哈欠。
“那我自己推门进了啊。”
“来了来了,别把我门推坏了。”宴晓灼见状只好硬着头皮,绕过屏风,走到外间,点上灯,打开房门。
宴晓灯着一身淡青色弟子服,一根玉簪绾起满头青丝,利落洒脱,她上下打量了宴晓灼一圈,见她衣着完好,头发也梳得十分整齐,连簪花还好好得戴在头上,暗暗松了一口气,随即问道:“你穿这身睡觉?”
宴晓灼低头看着自己,“额,我正准备脱呢。”
“这么晚不睡在做什么呢?”宴晓灯问道,状似随意地朝里间走去。
宴晓灼关上门,之后迅速地蹿到宴晓灯前面,挡住她,回答道:“我失眠看星星呢,姐姐你这是才回来吗?这么晚了还赶回来啊?有什么急事要跟我说吗?”
“我担心你呀,所以连夜赶回来了。”宴晓灯推开宴晓灼继续往里走。
宴晓灼笑得很谄媚,宴晓灯推她她也不让,守在屏风前寸步不让,“我这不是很好嘛,姐姐不用担心,早点回去歇息吧。”
宴晓灯神色莫测,盯着宴晓灼看得她心里发毛,才幽幽道:“没什么急事,就是跟你说一声,山上的金丝碳快用完了,有空下山采买一些回来。”
“采买的事情你和大师兄说就好了,我又不管这个……”宴晓灼说着说着,声音渐弱了下来,她看到了角落里的炭盆,那里面燃烧的正是金丝碳。炼气五层以上的修士基本上就用不到这东西了,平时宴晓灼都是不用的,只有江寻到琴房的时候才用,每次都会非常周到地提前点燃。
知道宴晓灯已经看穿她了,宴晓灼颇为丧气的坐到桌前,“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那是什么样?”没人拦着,宴晓灯却也不进去了,坐到宴晓灼面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今天下午,我和江寻一直在琴房练琴,然后,我送他回去的路上,一只肥肥的小兔子就自己撞到我脚边来了,我们就一起把它烤了,顺便喝了一点点酒,真的,就一点点。然后江寻就喝醉了,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只好把他搬到这里来睡了,我睡不着就趴在窗边看星星。”见宴晓灯仍神色怀疑,宴晓灼指天发誓,“真的,我真的看了一晚上星星,什么都没做。”
宴晓灯放下茶杯,问道:“你真的喜欢江寻吗?”
宴晓灼有些羞涩,一手托腮,避开宴晓灯的眼神,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记得小时候,我从山下抱了一只小狗回来说要养,你偏不让养,你说这种凡间的小狗只能活十多年,它陪着我们长大,我们却得看着它老死,与其到时候伤心难过,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付出感情。”宴晓灯神色颇有些伤感,定定地看着宴晓灼,“晓灼,江寻没有灵根不能修炼,只是一个凡人,你却拥有悠长的生命。”
宴晓灼却神色平静道:“姐姐,江寻是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我既然已经喜欢上了他,就不会随便放弃。至于以后,我听说这世上有重塑灵根的灵药,我会为他寻到的。”
“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呢,即便有那样的灵药,你又去哪里找?又如何守得住?”宴晓灯难过地看着她,雁凼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山门,最高战力掌门宴亭也不过是金丹期的修为。
宴晓灼却并不担心,她知道那灵药在哪里,如何得到。只等时间一到,就去为江寻取来。
“我言尽于此。”见宴晓灼仍是一副固执坚定的样子,宴晓灯站起身来,一甩长袖将手背到身后,“若是江寻醒了你便快些将他送下山去吧。”
宴晓灯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在雪上留下一串脚印,比她来时的那串脚印却深了不少,好似她沉重的心绪也压在了雪上。她叹了一口,心想:也许当初不该同意晓灼留下他,那个误入山门的凡间少年江寻,让他见识到了修士们的神仙手段,却又告诉他你没有踏上修仙路的资质,这辈子注定只是个凡人,这何其残忍!
房中
“你醒了!”听到动静,呆呆看着姐姐远去背影的宴晓灼回过头,江寻正站在屏风旁,月色之下,能看见他挺拔的鼻子和淡色的嘴唇,但上半张脸却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见他衣着单薄,宴晓灼赶紧关上了门。她没有回头,“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他音色清冷。
她转过身,有些紧张地笑了笑:“你看,今夜的月色多美啊,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你……”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寻打断了,他仍站在原地,明明那么近,却让宴晓灼觉得那么远,“也许,是我的错,我一直感谢你对我们兄妹的照抚,也想尽力报答你,可能让你产生了误会。谢谢你的喜欢,不过我只是把你当作妹妹看。”
她呆呆地看着江寻,却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开合的嘴唇,她不确定那双眼睛里是什么情绪,是愧疚吗?是厌烦吗?还是痛苦呢?或者都不是,就像他清冷的声音一样古井无波?她同样不知道的是,自己的眼泪已经慢慢滑出了眼眶。
她强自镇定道:“你是不是听了我姐姐的话,才这么对我说的,你其实也喜欢我对吧,我能感觉的出来,对了,我曾经修炼过一种法术,叫第六感,我能听见你的心声哦。你不要骗我!”
江寻却不回答她的话:“晓灼,今天本来就准备和你说这件事,双儿现在好了很多,我准备带着她去天邕城,我答应过她外公,要将她送到她父亲身边,之前她身体一直不好,我不敢带着她长途跋涉,这两日就准备出发了。”
“她的父亲?你们的父亲吗?”宴晓灼问道。
“她不是我的亲妹妹。”江寻解释道。
宴晓灼低着头,她心绪混乱,她想说,你们独自上路不安全,我送你们,但目前时间线已经临近,男主随时可能出现,她必须要留在山上刷男主的好感度,这是关系到全山上下一百多条人命的大事。“能再等一段时间吗?到时候我送你们过去,也安全些。”
江寻终于走出了他那片阴影,月色下,他的神色很温柔,却是没有温度的温柔,他柔声对宴晓灼说道:“晓灼,我们仙凡有别,不应过多纠缠。”
宴晓灼想了片刻,修仙界有自己法则,不会轻易对凡人出手,江寻带着江双儿两个凡人,不会引来修仙界的麻烦。至于凡间的麻烦,江寻虽然不能引气入体,却也跟着山上众弟子一起勤练武术,一般凡人不能奈何他。若是她一个修士陪在二人身边,反而增加了二人的风险。她颇伤感地点点头:“也对,那你们一定要低调行事,处处小心。”
“那我就回去了。”江寻取下披风就向门外走去,在宴晓灼看不到的地方,也是一副黯淡的神色。
“江寻。”宴晓灼叫住江寻,她心中有千言万语,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资格和江寻在一起,她还有一些必须要做的事,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填平他们之间那道名为仙凡之别的鸿沟。
她觉得江寻不是对自己没有感情,只是碍于两人之间身份的差别,她想告诉他,她根本不在乎,她就是单纯地喜欢江寻这个人,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一个人让她那么动心,她多想抓住他,永远也不分开。
转念一想,她又安慰自己,在她拿到灵药之前的这段时间,注定会有很多危险,繁星锁能护着自己,却不一定能护住江寻,她把他藏在哪里才好呢?也许让他在凡间才更安全。
繁杂的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但她什么也没说,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无力的,因为她还不够强,不够资格和他在一起。
她只是笑着说:“你一定要等我,总有一天,我会披着九色朝霞,手执灵药,出现在你面前。”
江寻笑了笑,没有回应她,披上披风,迎着寒风走远了。
宴晓灼趴在桌上,盯着角落里的碳炉默默出神,她为自己刚刚灵活化梗的机智幽默点了个赞,转头却又觉得有些懊恼,江寻估计没有听懂吧。她在尽力想一些开心的事情让自己乐观一点,但最后却还是没有绷住,忍不住哭了出来。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动心,第一次告白,却惨淡收场。
她本来想说:“今夜的月色多美啊,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和你表个白吧!”
她本来想说:“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为你取来大衍化仙丹,帮你塑一个天灵根。”
她本来想说:“这一天不会太久的,我可是要好好享受你年轻肉/体的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