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田难度最大的还是在蜀中。
当初颁布均田制的时候,蜀中士族豪强就暗中掀起南中之乱,借南中之乱施压官府。
如果平定不了,蜀中暴乱将随之而起。
但杜预坐镇成都,向杨峥极力保举霍弋,南中叛乱被迅速平定,还出兵反击吴军,攻下交州四郡,军威赫赫,蜀中士族豪强不得不退让。
谁知刚刚消停了一年,杨峥的度田令又来了。
均田制只是让他们吐出一小部分利益,地方上的矿林田湖还是他们的,只是伤筋动骨而已。
但度田则是一发入魂,直接冲他们的命根子来的。
当初蜀国君臣都没敢走这一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暴秦啊暴秦,我等与尔势不两立!”
五月的滂沱大雨之中,一人站在土坡上持剑振臂而呼!
土坡下,数千名百姓举起了锄头、木叉,“势不两立!”
蜀中食不果腹衣不着体的穷苦百姓,绝大多数都迁徙至关中汉中,还留在蜀中的多少有些田地。
以前收粮由州县的司马、主薄这些人说了算。
朝廷任命太守县令都尉等官,太守县令想要做事,必须要用到吏,而吏则是士族豪强自己当,他们当然不会把真实田产报上去。
官府要的不仅仅是田产数额,还有他们的家产评估,以此来厘定税收。
秦国逼降蜀国,蜀中的官吏基本原封未动。
雨幕之中,还有骑兵的身影来回传来。
一辆辆牛车运来盔甲和兵器,连蜀中连弩都有。
豪强们为了抵抗度田,也是下了血本。
蜀郡、犍为、朱提、广汉郡、梓潼、巴郡、巴东到处都有人揭竿而起。
一名名斥候冒着大雨将叛乱的消息送入成都。
令狐盛看到这些消息后忍不住苦笑连连,“大秦恩信未立,百姓未服,豪强趁机起事,天府之国将盗贼蜂起!”
杜预在巴东屯兵,蜀中大事自然落到他这个益州刺史身上。
令狐盛也是士族豪强出身,自然知道其中的艰难。
“属下观秦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下之志,司马昭行占田制,新得编户三百万,实力大增,士族豪强鼎力支持,秦王行均田制,然关西根基薄弱,难与中原匹敌,不度田,则蜀中之力不得为大秦所用,均田制空有其表。”单固拱手道。
令狐盛略一思索,“中原这几年实力恢复颇快,东西大战转眼即来,秦王此时度田也是不得不为之。”
“使君万不可轻忽,度田若能顺利推行,关西国力将不在中原之下,使君亦能凭借此功封侯拜相!”单固寒门出身,在中原为官十数载,又在蜀中多年,深知民间疾苦,东西差距。
这句话也说进令狐盛心坎儿去了。
当年若不是被叔父令狐愚召回兖州,而是一直跟随杨峥,现在至少也是张特这一级别。
虽说杨峥待他不薄,封为益州刺史,但令狐盛的抱负也不仅是如此。
想要报令狐家灭族之仇,当然也不能一直留在成都。
当下,令狐盛对单固拱手一拜,“若非恭夏,某自误矣。”
单固亦还礼,“各郡皆有折冲府,成都城中有两千虎步精锐,事不宜迟,当速发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蜀中动乱,如此方能令长安诸位刮目相看也。”
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正合令狐盛心意。
“传令,虎步军集结!”
短短半个时辰,虎步军便穿戴整齐,肃立在大雨之中。
这支人马原本是蜀主刘禅手上的最后精锐,被黄皓交给令狐盛。
令狐盛成了益州刺史后,裁汰老弱,得精兵两千,又为了他们争取到了中军的待遇。
人人都有田宅,因此对大秦的忠诚极高。
秦国对蜀汉宗室不错,封爵的不少,祭祀也被保存,秦王还娶了公主,如果没有度田,蜀中百姓对杨峥的接受度颇高。
地方上还有折冲府配合,所以这场动乱在令狐盛眼中并不算什么。
暴雨还在下,斥候来回奔忙,“报使君,叛军正在攻打东水堡张尚书。”
“上马!”令狐盛大手一挥。
虎步军既然跟中军待遇相同,战马自是不可或缺。
而秦国最不缺的就是战马。
大雨停歇之际,两千虎步军也赶到了事发地。
烟雨朦胧,乱民们居然不知道有一支人马距离他们只有三四百步。
度支尚书张辅的声音传来,“度田乃利国利民之策,大汉奉行三百多年,你们想要太平,就要遵守秦王法度!我已经上书秦王,说你们是被蛊惑,只要放下军械,回去安心耕种,守着家业,一切如故。”
几个宣义郎年轻的声音也传来,“秦王将尔等的田税裁至三成,轻徭薄赋,尔等要与秦王刀兵相见乎?”
乱民的情绪渐渐被安抚住。
很多人其实是受了豪强们的挑动。
宣义郎左一个秦王,右一个刀兵相见,让众人都不敢妄动。
一方面是杨峥对他们的确不错,免除了蜀汉各种苛捐杂税,官三民七,天下只此一家。
另一方面,杨峥凶名在外,真惹毛了,又是屠城又是筑京观的,谁能不怕?
秦法说一不二。
说夷三族就一定会夷三族,说流放就真的流放。
百姓流放的恐惧远在砍头之上。
潜夫论早有记述:且夫士重迁,恋慕坟墓,贤不肖之所同也。民之于徙,甚于伏法。伏法不过家一人死尔。诸亡失财货,夺土远移,不习风俗,不便水土,类多灭门,少能还者。
被流放岭南交州南中,还不如砍头,砍头只杀一人,流放,有可能灭门。
人群之中有人大呼:“休听他诓骗,尔等已经作乱,秦法暴虐,尔等已是死罪!”
百姓又是一阵骚动,有人还隐隐哭泣起来。
当初听豪强大姓们煽动,脑子一热,提起锄头就出门了。
现在冷风一吹,人也就清醒过来,但已经骑虎难下。
犯了秦法,砍头是小,灭门是大。
哭声越来越多。
“尔等无需惊恐,我已派人联络东吴,实在不行,咱们推翻暴秦,迎吴人入川!”
这么一喊,哭声越来越大。
蜀人对吴人没什么好感。
东吴苛捐杂税之重,犹在秦晋之上。
“使君!”部将向令狐盛请命。
乱民虽有四五千之众,但在装备精良的虎步军面前,一炷香就能杀的片甲不留。
令狐盛摇摇头,“再等!”
这时坞堡大门打开,张辅手持一面“秦”字大旗,带着二十多名甲士走入人群,“大秦一向言而有信,只要你们放下军械,就还是大秦子民!”
那面大旗随着春风飘动,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焰。
十数年来,有无数热血浇灌其上。
凝聚着国威、军威、人心……
走到哪里,哪里的人便扔下武器,跪伏在地。
他们实在没有勇气与之对抗。
“大秦国法在此,只追首犯杜珉,不究余者!”张辅一步一步走向为首者。
字字重如千钧。
张辅每前进一步,杜珉和身边的私兵都忍不住倒退一步。
令狐盛叹道:“秦王擅用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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