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你再说一遍”
炽寰清了清嗓子, 又把乱掀的裙子放下去了,穿着衬裤的腿还是搭在扶手上, 一副“我就是随口一问”的模样,漫不经心道“难道人类没有发情期吗那怎么生孩子”
俞星城努力想让自己的表情转换成科学严谨的态度,也清了清嗓子,道“那大概因为人类一年四季都是发情期吧。xinghuozuowen”
炽寰倒吸一口冷气, 惊恐的蜷起腿来,抱着胳膊“人类真他妈不要脸啊那你也每天”
俞星城觉得自己脖子都要红透了,忍不住拔高音量“人跟动物不一样人才不会每天都想着这种事”
炽寰缩了缩脖子“啧。急什么呀,我不是不了解吗我可是为你考虑, 远亲不如近邻,呃不对, 远水不解近渴, 我这是愿意伸出援手, 献出爱心,随叫随到, 帮你渡过难关好多雌性要是发情期不怀孕,时间久了会得病”
俞星城几乎是快步扑过去, 掐住他脖子乱晃“小屁孩还他妈跟我讨论发情期”
炽寰被掐的直吐舌头“谁是小屁孩,我都活了多少年了我想用法术变化外貌也是可以现在这样子只是我的原貌而已”
俞星城松开手, 脸是红的, 眼睛却在喷火, 气恼的转过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你先解决自己的发情期问题吧别管我我不需要解决”
炽寰翘脚“哎呀我修炼到这份上, 要是再每年春秋季发情, 那就白修炼了。”
俞星城忍不住嘲他“怎么,掌控自如了还是说已经成了老朽了”
炽寰“反正修为足够高的妖,就不会再受这种事困扰了。不过也有些别的说辞,什么当了妖就会像人类一样,可能也去说什么爱不爱的。说不定跟人一样,开始觉得有爱情了,就又有发情期了。”
俞星城觉得他其实压根也不太明白。
所谓潜蛟,就是说大部分蛟其实会生活在深泽中,不怎么跟别的人或妖来往。或许他这么多年的修炼,也没长多少这方面的见识。
俞星城有些好奇了“那人和妖相爱的事情应该不少吧。就没有半人半妖诞生么朝廷会管这样的孩子么”
炽寰挥挥手“现实中相恋的人和妖,肯定没有话本故事里多。本来喜欢生活在人世中的妖就没那么多,大部分妖也不太理解人脑袋里在想什么。你觉得胖虎和鳄姐很像人,是因为他们已经在人世中混迹太久啦。不过半妖我听说过,但是极稀少了。”
俞星城长“哦”了一声,点点头“确实,除了那几个男狐狸精,没见过几个妖乱搞过。难不成妖都是一心修炼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炽寰你再这么笑我不说话了”
炽寰止不住狂笑。
俞星城又想掐他脖子“你笑什么”
炽寰这大傻子指着她“你脸好红肯定是不好意思了”
俞星城努力镇定神色,可不想被他这个过分耿直的家伙嘲笑“我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突然聊这个,莫名其妙的。”
俞星城转头去收拾东西了,炽寰不知道在想什么,就一直在榻上滚来滚去。
她以为这个风波就算是完了,结果到了夜里,炽寰又开始嗷嚎什么好冷好难受,非要挤上来睡。俞星城自从他长大一些之后,就别扭了,不太想让他上来了。但炽寰极其不要脸,一边嘴上央求,一边化成黑蛇往床上挤,到第二天俞星城往往都要被一条水桶粗的大蛇活活压醒
再加上今天炽寰莫名其妙的问题,更让她觉得,还是不能把他当小孩儿看的。
于是就坚决不让炽寰爬床。
貔貅倒是早早趴在门口睡着了,就炽寰裹着被子,丫鬟头都没拆,幽怨的趴在榻上看着俞星城。
俞星城闭眼装死。
他果然是心里憋不住事儿,一会儿幽幽道“你是不是以后嫁人了,我就是这种待遇了。”
俞星城在煤油灯的微光里睁开眼,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炽寰吸了一下鼻子,不知道是冻得还是装哭“或者说我应该跟貔貅老狗睡到一块去。回头咱们回了京师,你是不是要在院子里给我弄个窝,连门都不让我进了。”
俞星城真是被他连环发问搞得头皮发麻,一下子坐起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炽寰转过身去,声音低低的,都不像他平日趾高气昂的模样“你是不是以后要跟那个温骁结婚,他讨厌我的,一定会把我赶出去。啊,我好可怜啊”
俞星城掀开被子坐在床边“什么玩意儿我什么时候说要跟温骁结婚了我们二人不过是科举同年,相知朋友,你怎么不说我要跟戌三蜀六结婚呢”
她总觉得炽寰有点奇怪,下了床光脚走到榻边,要去看他。
炽寰不让她看,趴在榻上不起来,闷声道“那你什么时候会嫁人你会搬到别人家去住吗你总是要嫁人的吧”
俞星城“我不一定要嫁人。遇见合适的就考虑,没有合适的我就当个有钱有官位的老姑娘。只是你问这个干嘛”
俞星城伸手扳他肩膀,好不容易转过来了,他却捂着脸,只有声音漏出来“反正今天戈湛就跟我讲,你迟早要结婚呢。”
她没好气“我还迟早要死呢。想这么多干嘛”
炽寰“可你都十八了。我听说大明朝的女人都恨不得十四五就成婚呢”
俞星城伸手散了他的丫鬟垂髻,那手指简单梳了一下他头发“您不用担心我。我打算三十再说呢。”
炽寰“那也行。三十岁之前能让我挤一挤吗”
她掰开炽寰挡脸的手,果然他脸上全是藏不住的得意坏笑,俞星城竟然也有点放心了“我还想你今天怎么这么怪呢果然说半天还是为了这个。你就这么怕冷吗”
炽寰狂点头。
俞星城笑了笑“行啊,那你要变成小蛇才行。”
炽寰呲溜一下,变成了筷子粗的小蛇,俞星城眼疾手快一把逮住,拿帕子卷住他,然后把他刚刚绑垂髻用的发绳,全都捆在了帕子外头,把他缠成了个肘子。
炽寰挣扎不已“俞星城你干嘛”
她笑:“怕你冻着。你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放在被子里。只是,万一憋死了别怪我。”
扭动的肘子卷被她放在了软枕旁边,俞星城躺了下去,还颇为贴心的给他盖上一段,炽寰嗷嚎不已,俞星城手一指“你要是再在我旁边吱哇,我就让你跟貔貅一起睡去”
他不吭声。
俞星城十分满意,转头睡觉,但也只满意到醒来之前。
第二天早上,梦里都辗转反侧喘不动气,她依稀醒来,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她迷糊的伸手推了一下,压在她身上的黑蛇死沉,巍然不动,她睁不开眼,低低骂了一句脏话,伸手想要去拿水杯,却只碰掉了瓷杯
屏风外头的貔貅似乎早就醒了,一听见里头的动静,狂喜的冲过来,也跳到了床上,开始踩着俞星城蹦跶“你醒啦你醒啦我们吃什么能不能带我去饭堂我们去吃早饭吧”
被狗和蛇压到快丧失意识的俞星城,只发出了一声痛骂“滚”
过了几日,等他们从上海县出发,集结船队停靠在广州港进行最后补给。
他们的大船只靠近了广州的军营港口,也看不到什么广州府内的繁华景象,但能看到广州附近港口来往船只之多,几乎令人震惊,每一艘船似乎都有严的入港时间,效率极高,沿海码头似乎一天能停走数百艘远洋大船。
但俞星城他们并不入城,只在军营港口装填满了煤油煤块,和各种佛郎机、远程炮的弹丸,而后就带着这将近三百艘的远洋船队,前往淡马锡。
那里是他们的第一个停靠点。
在他们正式离开大明海域的那个白天,小燕王也终于在船上开了第一次会,总算提及了此行的目的。
进入书房开会的人并不多。
谭庐、俞星城、温骁、裘百湖,还有两位都司的军官和礼部郎中。
八个人就坐在一张方桌旁边,末兰替他们几位倒茶,船上的轻微摇摆大家都早已适应,小燕王在方桌上摊开了两张地图。
一张是万国舆图,一张是印度山川图。
裘百湖点上了烟枪,小燕王撑着桌子道“在座的各位可能有人知道,大明一直在支援印度的莫卧儿王朝,之前曾经通过乌斯藏和淡马锡的海路,贩售了鲸鹏与战船给印度,枪支更是不计其数。在今年三月左右,印度的拉克希米王后与英军开战,但九月德里被攻陷,拉克希米王后陷入被动。而且现任莫卧儿皇帝阿克巴二世,听闻已经病重,如果皇帝病逝,关于王位的空缺也会引起内部争斗,这位骁勇善战的王后将更加不利。”
“而一旦印度的本土战争完全被英军平定,大明失去的不只是一个重要的武器与船只、飞艇的卖家。”小燕王道“这一点,俞少卿可以说明。”
俞星城作为万国会馆曾经的主心骨,自然是了解这些局势的人,她清了清嗓子“印度每年消费最多的物品,是丁香,肉桂,战马,香水,红宝石,以及贵金属。战马来自奥斯曼国,红宝石来自于英属缅甸和暹罗,香水来自英法,贵金属来自于阿富汗各汗国。这些都是富人的玩意儿,但消费最普遍的,就是丁香与肉桂,而最大的丁香肉桂生产地,来自于印尼、马来等地区,而在十五年前大明夺取淡马锡之后,南洋华侨商会获得了印尼马来地区的收购权。”
她指了指地图“南洋华侨商会抽走六成利润,三成分给印尼与马来的王国,一成给淡马锡本地的财政支出。而后南洋华侨商会的商船再从印度带来大米,糖,油,棉花,染料,贩售给印尼与马来。单是去年南洋华侨商会在这条来往商路上缴给朝廷的利润,就约等于去年兵部开支。”
两位都司军官虽然听说过大名鼎鼎的南洋华侨商会,却一愣“这商会如此暴利,到底是谁在掌控。”
俞星城看了他们一眼“诸位远离京师太久了,或许有所不知。户部已是大明六部中第一部,下设民医部、商行部等多部。而南洋、西洋两大华侨商会都挂名在商行部下,虽不录名,不留档,但任命、账目全都是直接提交给内阁的。西洋华侨商会尚未成型,但南洋商会几乎已经遍布三宝太监郑和曾下洋时接触过的多数王国。”
两位都司军官,本来以为以其官品,到了这场上虽然不熟悉事务,但好歹也是个能拿主意的人。但现在看来,这些小燕王身边的主卿、少卿,虽看似官位不高,但都是皇帝亲选这些才是漩涡中心的京官。
那两位军官讷讷的点头,没再说话了。
俞星城“嗯,所以也就是,如果这条商路被断,届时可能会损失大明近四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税收。”
谭庐也吓了一跳“四分之一”
小燕王“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让拉克希米王后不要倒台,帮助莫卧儿扩大国土,想尽办法把英军从印度击退,让印度能够不再受印度钳制。”
其他几个人都一脸严肃,俞星城却坐在火炉边,烤了烤手,轻声道“皇上是这样原话说的吗”
俞星城说话有些不客气,裘百湖都朝她看过来。
小燕王直起身子来,他却并未被冒犯,或许是他习惯俞星城的说话方式,也希望她说的直接一些。
只是他一愣,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温骁半垂着眼睛不说话,裘百湖低头点烟,谭庐和两位军官却把目光在她俩之间来回摆。或许是他们习惯了官场上的委婉辞令,总觉得这俩人说话像是即将会吵起来。
谭庐心里想的是不是说小燕王似乎和俞星城有些私下情愫或来往难不成是已经定下了些什么婚约
两个军官想的却是妈的,小燕王这会儿温和的反问,是不是一会儿就要把这女官拖出去斩了啊
俞星城无视他们变幻莫测的表情,道“在座诸位,我说话直接,只是因为我们不是在官场了。我们是一个必须团结的一群水手,来拥戴帮助我们的船长燕王殿下。离开大明的口岸,那些虚与委蛇就必须抛下。我或许无礼的质问殿下,正是因为我需要竭尽全力帮殿下达成皇上的期望。”
小燕王笑着拿起了茶杯,忽然对末兰抬手道“末兰,把茶换了,上些葡萄酒。”
他从戎服腰带上挂着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瓷盒,里头装的是手工的卷烟,小燕王问裘百湖借了个火,道“有人要尝尝吗俞少卿,来一根”
俞星城摇摇头“我暂时不需要。”
末兰将茶杯撤下去,换上一些银杯,倒上葡萄酒,小燕王夹着烟,端起酒杯,笑道“俞少卿说得对。从这一刻离港,我们就要把彼此当做家族成员一样,来对付我们所有可能遇到的事。因为茫茫大海上,咱们只能相信彼此。我也回答俞少卿的问题,皇上对于印度问题上,给予我的指示只有一句。”
“别他妈让大明朝有了损失”
小燕王一身圆领戎装夹着烟拿着银杯,笑起来“就这句话。”
俞星城垂下眼“我问您,只是因为我们不可能驱赶走东印度公司。印度是大英绝不会放手的殖民地。我们能做的就是,给莫卧儿王朝续命,然后让这个孱弱却富饶、历史悠久的王朝,一边如百足之虫般只剩躯壳,一边掏空了他们最后的珠宝黄金用来换取大明给他们的武器。这就是帝国利益。”
谭庐喝不惯葡萄酒,抿了一口眉头就紧皱的放下了“可,这样能续命多久我们要让印度不要成为大英的领土才行”
俞星城喝了一大口,将银杯放在了地图上“如果想要让印度永远不被大英完全占领,那最起码要续五十年至百年,直到这万国舆图上再也没有可以争抢的土地了,就到了英、法、奥斯曼、沙俄,大明,这些国家决一死战的时刻了。当那时候大英被消磨的根基虚弱,才有可能。您能给莫卧儿王朝续命五十年吗我看五年都难。我们就是要先拖。”
裘百湖也抬起眼来“拖拖到什么时候。”
小燕王缓缓开口了“拖到英法之间先开战的时候。他们的本土靠的太近,膨胀的规模又太像了。早晚会开战。到时候就可能有转机了。但那也只是转机而已。如果未来英国大获全胜,他们更加强大,更加能完全控制印度了呢”
俞星城倚在太师椅的椅背上,轻声道“如果那样,我们就继续和英国做生意。只是这相互需要,相互揣着刀子的舞蹈,就是贴面舞了。我们必须要做好跟英国长期打交道的打算。所以,这次帮莫卧儿度过难关,必定不能以大明朝的身份出兵,更不能让战船开炮让士兵登陆,我们只能派出一小部分人以来访的名义帮忙。为的就是不跟英国撕破脸皮。”
小燕王长吁一口气“可是俞少卿,我听说在德里附近,巫师与婆罗门分别召唤恶魔与湿婆作战,单是德里西南部的平原上几如焦土,凡人不敢接近。这样的战争,也是一小部分来访者能够逆转或解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