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4日,襄城郊区,锅炉厂
仿佛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或许更早--以上是雷珊对锅炉厂第一印象。
几栋旧式灰白小楼爬满藤蔓,车间基本报废,厂房也需要修葺,空场倒是很大,整整齐齐停满车辆;又高又厚的暗红砖墙把锅炉厂与外界隔离开来,形成安全区域。
大背头很热情,带着客人们绕着围墙参观,不停指点:“围墙是真结实,年头早,不偷工减料,换成现在早就塌了。再看这厂房,雨水锈的都烂了。”
果然锈得很严重,雷珊能看到七、八个男人正热火朝天的修房子,为首的干得像模像样,还指点同伴,大概是专业工人。
黎昊晨打量着四周,低声赞叹:“瞧瞧人家!”
和度假村明显能看出若干小队不同,眼前锅炉厂归属统一,心齐的多;巡逻的巡逻,放哨的放哨,每隔十米左右,就有守卫登在木梯上,监视墙外情形,见到大背头都客气地称呼“齐哥”
贺志骁有能力有手腕,还能服众,是位非常出色的首领;未来统一各队、建成“鄂宁”基地的,会是他吗?
雷珊心底琢磨。
至于贺志骁本人,已经等在住所门口了,热情地依次和两位客人握手,拍拍小刘苍原脑袋,“欢迎莅临指导,蓬荜生辉啊。”
仿佛雷珊两人是来视察工作的市里领导。
不愧是领袖,居所宽敞明亮,可比大家落脚的别墅强多了:有沙发有桌椅,靠墙木柜摆满装饰品,除了没有电器,和普通居室不差什么。
长发女生从厨房捧出热茶,看样子是便携火炉烧得;短发女生用水晶盘端来洗好的苹果香蕉,非常雅致。两个女孩都很漂亮,打了招呼乖乖离开,看贺志骁的眼神崇拜火热。
黎昊晨吹声口哨:“贺老兄,你这个这个,生活很幸福嘛。”
贺志骁哈哈大笑,挥挥手也不多提,闲聊起来。听起来他家境富裕,早年喜爱武术,特意拜师学艺,又和朋友合伙开公司,走南闯北,生意有赔有赚,经历相当丰富。“北京上海都有分公司,没想到啊,折在襄城了。”他感叹着,“7月29日前一天外面应酬,喝多了酒,醒来就天黑了。”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雷珊想起自己。
大背头说有烤羊肉,果然午餐真有烤羊肉:锅炉厂昨天从牛家村寻到的,据说放在冰窖,估计不太新鲜?算了算了,到处是丧尸的年代也就不在乎了。
大背头姓齐,同伴板寸头姓郑,都是锅炉厂高层,贺志骁得力下属。两人郑重其事地敬雷珊黎昊晨一杯,满口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其实认错人了,雷珊自然不能承认,假装很讲义气:“以后互相拉一把时候多着呢,来日方长嘛。”黎昊晨接道:“就是,欠我们人情记住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你们来了。”
几人都哈哈大笑。
话题不知不觉移到清宁度假村。贺志骁有点惋惜地看着两人,“老田这人,厚道,实在,合作起来就是放心。”
言下之意,只适合当个副手,或者,后勤部长之类?雷珊立刻明白。至于基地领袖,压服几百人没那么容易,自己年轻,又是个女孩子;黎昊晨倒不错,可惜身手不够好,七年之前的他倒有希望。
两人吃着羊肉,并没接话,贺志骁索性热情相邀:“两位若是在村里呆腻了,可以到我们厂里住几天,住处随便挑,待遇都是一流的。”
大背头和板寸拍着胸脯担保:“骁哥够意思,大家合得来,不如一起混。雷珊你昨天也说,世道只会越来越乱呐。”
雷珊想了想:“我们琢磨琢磨,也不是着急的事情,对不对?基地一大堆朋友呢。”
这就是委婉拒绝了,话也没说死。
贺志骁很痛快,端起酒杯:“只要我姓贺的还在,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随时过来,我扫榻相迎。小兄弟,包括你在内。”
被点名的刘苍原认真点点头,“珊姐来,我就来。”把大家都逗笑了。
甜品是小蛋糕,柠檬味的,味道不错。贺志骁拿一个在手里,“雷珊,我们昨晚商量半天,都觉得你说的有道理。现在红眼病还不算多,外出畅通无阻;如果过两年,漫山遍野都是这玩意,别说走路,开车都困难。”
这也是雷珊最头疼的,却无法避免:总不能要求所有幸存者不得靠近城镇;即使她提出,别人也不会听:对于幸存者来说,每座城镇都是宝藏,可以武装自己、补给资源、提高生活质量,根本不可能放弃。
“没办法。”她皱紧眉头,长长叹口气:“我和我朋友不止一次讨论过,答案是没办法。过不了几年,散落外面的丧尸会比现在多得多,狩猎非常艰难。而且,大批丧尸会寻找、攻击活人,我们村和你们厂的话~”
她指着门外:“墙再高点,再厚点,否则拦不住的,24小时不能断人。而且~尽量多攒点粮食吧,不行在墙里种地,也就这样了。”
低声重复着“狩猎”两字的贺志骁和同伴们交换眼色,“雷珊,你和你朋友研究丧尸那么久,看过《行尸走肉》吧?”
这部大热美剧很是红火过,雷珊点点头,已经猜到他的目的:“你们想~装成丧尸混进去?实验过吗?目标是哪里?”
地图在桌面摊开,几个脑袋凑在上方。
“不瞒你说,半个月前我们就试验过。”贺志骁狡黠地笑着,望着两人:“西安武汉免了,襄城十堰我们惹不起,谷城南康竹山房县人也太多,乡村倒能考虑考虑,喏,龙朝乡,才几千人。”他意味深长地看看雷珊,又看看黎昊晨:“乡里有派出所,有派出所就有枪。”
回程有点压抑,谁也没说话。
“王小册,明天叫着大树大力,出去试吧试吧。”直到驶上道路,黎昊晨右拳拍打左掌,显然下了决心。
路虎灵巧地兜个大圈,避开前方几只丧尸,雷珊握紧方向盘:“行尸走肉不就有么,混是能混进去,不能久留,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挂了。”
黎昊晨沉默几秒,无所谓地哼哼着:“挂就挂呗,现在这年月,想不挂都难。”
后座沉默着的小男孩忽然大声说:“得快点拿枪,要不然都被别人抢了。”末了小声念叨:“我爸爸就有枪。”
听着挺心酸,雷珊歉疚地看看后视镜。男孩子才十岁,却很机灵,胆子也大,天天跟着大人练武术。再过几年,我把他爸爸的枪还给他,也是个纪念,雷珊这么想着。
回去刚好赶上晚餐,热汤面和葱花饼,没昨天的香:鸡蛋得省着吃嘛。
听说二人计划,王心树很兴奋“早就想弄了”,一起去围墙找替班大力。四人商量几句,决定越快越好:“就明天吧!”
次日清晨,路虎停在加油站一公里之外。自从交易会地点定在这里,各队定期过来清缴丧尸,设置路障,总体还算安全。
“谁先上?”四人面面相觑。
刚从车厢找出张纸,雷珊就被抛弃了。
“王小册算了。”黎昊晨挥挥手,“边上玩去吧。”
王心树也赞成:“大老爷们上。”
本来打算做四张纸签的雷珊默默撕掉一张,微微笑着:灾难刚刚爆发,男士们还有“女士优先”的意识,过几年可就够呛了。
中签的是王心树,还挺兴奋:“前两天我还和大力商量呢,后来躺下了,就算了。”
雷珊却指指他红通通的鼻子:“你打个喷嚏就完了,下次吧。”
一只原地徘徊的老年丧尸被打倒,拖回路虎侧面,三位年轻男人摩拳擦掌。
仿佛回到七年前。雷珊闭起眼睛,避开血淋淋的场面,几分钟之后,熟悉又陌生的黎昊晨出现在眼前:黑发被血液黏在脸庞,内脏筋膜垂挂在脖颈肩膀,整个人流淌鲜血,犹如地狱重生的恶鬼。
“慢点,慢点,再慢点。”雷珊重复着昨晚就不停重复的诀窍,又竖起大拇指:“黎日日,你去拍恐怖片吧,保证红。”
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黎昊晨试着挥动胳膊,有点别扭,“这玩意回去洗得干净么?”
满手是血的王心树和大力顾不上擦,指着远方:“日哥,上啊!”
于是黎昊晨真的朝附近另一只丧尸走去,脚步磨磨蹭蹭,比蜗牛还慢。长刀负在背脊,M9军刀隐藏在袖子里。
隔着数十米远,雷珊看到丧尸呆呆地望着陌生人,像是奇怪“他是谁”?它生前是位女性,衣裳首饰相当名贵,可惜脸、脖颈被啃得不成样子,显然死前受过苦。
近了,更近了,黎昊晨慢慢晃到丧尸面前,后者迷惑地歪着脑袋,嗅了又嗅,却没有攻击的意思。
成了~雷珊还好,相当镇定;王心树和大力却高兴地挥舞着拳头,互相拍打肩膀--衣裳都染血了。
远处黎昊晨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慢腾腾转回身,朝大家露出个得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