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日,襄阳城郊,清宁基地
太阳升起的时候,房间里的女人已经不能说话了。
昨天她还有理智,先是撬开窗户想逃跑,可惜房间在五层,只好缩回来;随后用力拍打房门,喊着“放我出去,你们没权利关着我,我打110了!”
可惜电话永远不通,警察永不会来。
于是女人开始哭。
先是哭泣自己那么倒霉,道路被大巴车堵住的时候,一队特种兵硬闯,用子弹压制丧尸,她那辆车车轮被堵住,只好下车帮忙,右腿一疼,赫然是一只没死透的丧尸,连忙跑开了。
千辛万苦到了清宁度假村,女人松了口气,计算后备箱里的食物够吃几天。有个女生要求所有人检查身体,她并没放在心上,很痛快地脱下外衣,右腿伤口却被别人发现了。
女人辩解着,相当理直气壮:只是蹭破皮而已!大不了她单独待一段好了。变成丧尸的人都会得红眼病,从浅到深,很容易分辨的。
楼板很硬,女人睡得不好,一觉醒来伸个懒腰,像平常一样打开化妆镜--她的眼睛怎么了?淡淡红斑?不不不,那不是她。
于是她哭了很久很久,哭着音讯全无的父母,哭着远方出差的恋人,哭到守在门外的两个大男人心酸落泪,换班的时候逃命一般走远。
被附近居民推选出来的田肖旭其实不太适合当领导,面慈心软,典型的老好人。面对这种情形,他相当难受,一早就在队伍中间征招合适人选:“楼上那女的,谁报个名给解决了?也算是做好事嘛。”
早死早超生。
几十个人面面相觑,没人露头:大家都是从外面硬闯进来的,经受过血雨腥风;反抗想吃自己的丧尸理所应当,超生楼上那个女的就是另一码事了--后者昨天还哭得很伤心呢。
田肖旭心急,只好许诺“哎,主动点啊,真是,一个个的。这样,谁去给速战速决了,就奖励一天粮食,啊?”
像其他小队一样,田肖旭队伍也是物资共享,统一分配,清早四辆车已经出发寻找食物了。此时说的粮食,自然就是各人定量配给了。
于是有人站出来:三十来岁,皮肤黝黑,细眼睛薄嘴唇,又瘦又高,有点像竹竿;也许昨天刚投奔度假村的缘故,相当沉默,也没有笑容。
“彭雁斌!”田肖旭在脑海里搜索出这位新人的名字,用力拍打对方肩膀:“就你了,小伙子有前途!以前干什么的?”
彭雁斌想也不想:“银行保安,工行某某路支行。”
田肖旭更高兴了,“好,那你准备准备,就上去吧。中午吃饭领双份。”
有什么可准备的呢?昨天闯进来的时候彭雁斌除了一把匕首,什么也没带。此时他掸掸衣服,大踏步朝着广场中央小楼走去。
楼顶守着的两人见到他如蒙大赦,指了指地面:门缝露出一角白纸,又指指房门示意从里面塞出来的,转身就跑了。
彭雁斌低头点烟,蹲在地上像大烟鬼似的连抽两根,这才掏出钥匙,踩着纸条推开房门。
与此同时,距离清宁别墅几公里之外,秃顶男子郝一博正在殊死搏斗。
第四次打倒丧尸之后,郝一博打心底感激前年体检,被妻子逼着每日慢跑机械,不光三高体重降下来,身手也敏捷多了。
可惜丧尸摇摇晃晃站起身,张着嘴巴朝他猛扑,像战场上最顽强勇敢的战士--一枚大石头砸中它后脑,令它动作缓了缓,正是他妻子。
这么一拖延,郝一博趁机连跨几大步,拾起不小心掉落的匕首,狠狠刺进丧尸脖颈--不死生物骤然扭过脑袋,他吓得半死,居然没松手,挣扎着喊“阿婷,阿婷~”
回复是一声惨叫:不知哪里冒出一只女丧尸啃住他妻子肩膀,血淋淋咬下一块肉,血可真红啊。
血液骤然涌入郝一博脑海,他拔出匕首再刺,又刺,随后势如疯虎般朝着妻子冲过去:“阿婷,你撑着,阿婷!”
郝一博不记得自己搏斗多久,只知道他浑身是血像个疯鬼,两只丧尸七零八落不动弹了,妻子倒还能呻吟。
“一博,你快点跑,找个安全地方,啊?”鲜血顺着从妻子肩膀欢快地喷涌,活像一条溪流,于是妻子美丽温柔的脸庞越来越白。“一博,我不行了,你别管我,啊?”
不,不,不!他把心爱妻子紧紧抱在怀里,热泪不停流,滴在妻子脸庞、黑发、白玉般的耳朵。“阿婷,你别怕,结婚时怎么说的?我们永远不分开,啊?”
妻子笑了笑,靠在他怀里阖上眼睛。摸摸鼻端,还有气,郝一博放了心,看着妻子血肉模糊的伤口又痛哭流涕--要是还在清宁度假村就好了,我们不会遇到丧尸,阿婷也不会受伤--
他忽然对着太阳举起右手,手掌边缘有道三角伤口,既不是丧尸咬的也不是丧尸抓的,是不小心磕破的。喏,足足两天过去,他眼睛黑白分明,健康的很。
妻子动了动,平常温暖柔软的身体冷得象冰,于是郝一博把她紧紧拥住,一如少年时。
往事纷至沓来:
自己和妻子庆祝结婚纪念日,西餐鲜花美酒恩恩爱爱,7月29日中午才醒,发现太阳如妖娆红莲,又惊讶又怪异,索性没出门。
这么幸运地逃过一劫。
满视野都是红眼病,妻子觉得不对劲,和没感染的邻居们一商量,集体到城外暂避。途中遇到特种兵开路,索性跟着大家投奔清宁度假村。
本来好端端的,偏偏有个女孩提议检查身体,手掌伤口就这么被发现:那是他下楼时跌一跤蹭破的,地上刚好有块三角石头,伤得很深。
面目模糊的一群人聚在广场中央喊着“他受伤了!他受伤了!他要变丧尸了!”郝一博竭力辩解,却没人肯信,被赶出度假村的时候像头丧家之犬。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只有阿婷不离不弃。
刘玉辉,徐家欢,还有袁心玥。他重复着三位邻居的名字,一字一字刻在心尖。两天之前,这三人不但没站在他这边,还抛弃了他,连车也不肯留给他--郝一博已经顾不上车子其实不是他的。
那个女孩是谁,好端端多什么事?郝一博从记忆里翻找她的面孔,指甲掐进掌心。清宁那群混蛋,凭什么不相信我?否则阿婷好端端陪着我住进别墅。还有三位邻居....
他搂紧昏睡着的妻子,神经质地哈哈大笑,望向清宁别墅方向:你们等着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二十公里外的雷珊正在郁闷。
昨天满载而归,大家欢天喜地地把物资卸在别墅,三辆车趁热打铁,立刻折回农家院,还带上另一只队伍。大概运气真的很好,两拨人再次扫荡三间院落,从粮食到蔬菜水果、调料收获巨大,回程的时候车顶又被装满了。
按照她的想法,趁着一切顺利,卸货继续扫荡;大家却犹犹豫豫:天已经黑了,摸黑出发不太安全吧?农家院黑灯瞎火的,靠着手电火把没有战斗力啊?车开到沟里怎么办?
说得有理,雷珊觉得不能用自己的标准要求大家:和资深者比起来,同伴们还是萌新呢。
于是别墅门前燃起篝火,便携火炉和炊具也派上用场;郭莉莉和年轻妈妈摩拳擦掌,把同伴们指挥的团团转,杀鱼煎牛排烤羊腿,还煮了一大锅方便面,西瓜、甜桃和葡萄用雨水洗得干净,清香飘出很远,风吹火星如雨。
很久没这么幸福了,坐在篝火旁的雷珊抱着膝盖,默默望着同伴们喜悦的脸,身畔汉堡目不转睛地盯着烤肉。
可惜喜悦只持续短短八个小时:此时此刻,除了一辆车继续取汽油,七、八辆车停在度假村附近,连田肖旭也派了人手过来。
农家院还是农家院,丧尸依然向往血肉,像昨天一样被车子远远引开,院里却空空荡荡--短短一夜,有人,或者说有队伍把这里席卷一空。
昨天见过的贺志骁队伍?还是另有其人?雷珊深深呼吸,有些懊恼:昨天坚定些就好了。还是怪自己,有了小金库,下意识松懈不少,否则回到七年前,不连夜把这里端掉,是不可能睡得踏实的。
围着农家院搜寻一圈,就连地里水果都摘没了,众人有点失望,继续东翻西找:别墅是空的,什么都派的上用场。
昨日放哨、今天新跟来的杨云迪灵机一动:“椅子!把桌椅板凳都搬上!”黎昊晨给他一巴掌,赞道:“就你脑瓜好使!”
一把把餐椅被塞进后座、绑在车顶的时候,忙着从宿舍搬运被褥的雷珊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跟着声音走去:几只毛茸茸的小鸡仔散落在后院,听见脚步声飞速跑远。
居然没被带走?雷珊从厨房地面拾起些米粒,跑回后院弯腰:乖,跟我走吧,不吃你们。
小鸡仔歪着脑袋,用黑溜溜的小眼睛望着她。
一个多小时之后,雷珊把它们郑重其事地送给小姑娘娜娜:“送给你好不好?每天喂小米,它们长大了会打鸣,还会生蛋!”
年轻妈妈笑眯眯地,“娜娜,告诉雷姐姐,没问题。我们娜娜也是能帮妈妈干活儿的大孩子了。”
娜娜激动的苹果脸都红了,不停点头,急急忙忙找人:“苍原哥哥苍原哥哥,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正搬运桌椅的小男孩刘苍原假装没听见,三步两步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