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间,棕熊沉重喘气声越来越缓,庄鹤扭头对上那双已经没了光的眼睛——有人趁乱在牧淞云腿边注射麻醉剂。
“牧哥?”
不敢触碰巨熊血肉模糊的后背,庄鹤只能用手心支住不断下滑的熊脑袋。棕熊原本光亮的毛发成结,空气中硫磺夹杂着血腥的气息刺鼻。
动作间,头上的隔离帽掉落,白色布料沾满灰土滚落在刘鹰脚边。
鞋跟踏在石子上,锃亮皮靴映衬庄鹤略微发白的唇。近距离观看,刘鹰这才注意这位纯种人类眼底有难以察觉的厌恶。
从未接触过兽态基因的人类,会如此排斥与其相关的社会种族,真是有点意思。
俯身与那双乌泠眼睛对视,刘鹰神出鬼差地想伸手去碰一碰末日里罕见的白肌雪肤。
“吼──”
用尽最后一口气朝来人咆哮,意志终究抵不过麻醉肆意横行,牧淞云恶狠狠拍开刘鹰的手,身子重重摔在遍布灰尘的地上。
失去了遮挡,被庇护的庄鹤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这就是纯种人类?”
“生命院什么时候又研究这种东西,中心城不是早就没有支撑他们实验的物资么?”
防御兵窃窃私语,口气满是不可置信的惊异,可目光依旧停在庄鹤身上不肯离开。
硫酸顺着针尖滴落在庄鹤手边,青年不动声色握住小熊的胳膊,目光短暂地同刘鹰交汇。
不亏是物种为鹰的家伙,连脸上都浮现颜色夸张的羽毛。庄鹤看向越野车另一边,三小队众人不知所踪。
或许是风期刚过,谈不上明亮的太阳光线透过浓厚的青灰云层散落在地,庄鹤在这片光里愈发显眼,
刘鹰目不转睛盯住抱着牧淞云的庄鹤,手慢慢放在膝头,一字一句放慢语速开口道:“你,从哪里来?”
刻意之下,刘鹰的声音变得诡异而尖锐,像一只被卡住脖子的鸡。针管被他收回背包,他对庄鹤毫无被羽毛沾染吞噬的面容起了兴趣。
这让刘鹰想起偶然听到的秘密:据说末日会出现纯净生灵,能净化世间所有污秽。
本是他当成笑话来听的。
可现在看来,如果纯人类能将他体内血液完全变成兽血……
面前人眼底的贪婪与恶意完全掩盖不住,庄鹤儿时见过这种掠夺者的目光,他只觉得恶心。
没有得到回应刘鹰毫不气垒,当手指即将碰到庄鹤面容刹那,狂风瞬间席卷中心城门口,飞沙走石将防御兵吹得东倒西歪。
原本晴空转眼乌云密布。与此同时,不应出现的系统声音在庄鹤脑海里乍响。
【跑!他的目标是你的血!】
来不及思索系统为什么会跟牧淞云同时出现,电子音的尖叫与随后而来的重击令庄鹤瞬间失去意识。
当庄鹤倒地刹那,生命大厅与禁地断了监测联系。
“没信号!”研究人员错愕,开始尝试修复线路,可都是无用功。
不被人发现的禁地深处,原本静止的蛇状树枝[藏],突然暴涨至数十米,层层叠叠挤压在狭小白色花瓣周围。
草地被围的不见一丁点绿意,全是面目可憎扭曲如蛇的[藏]。
生命大厅刺眼红光闪烁,研究员全部就位,为首的正是大厅负责人路狼。
这位算得上生命院老人的负责人盯住接二连三黑下去的屏幕,搜索信号越来越少,在末日这是堪称比实验污染泄露还要恐怖的事。
没有信号意味着无法监测禁地生态,早在先前,生命院为维护中心城秩序稳定,已经压下禁地瘴气开始向外扩散的秘密。
现在没了监测,无一人敢保证事态不会恶化。
“路长官,接下来怎么办?”
“今天三小队搜寻禁地周围,给牧队发信息麻烦他帮忙修信号塔。”路狼下命令,暗自希望瘴气扩散速度再慢些。
可研究员点开通讯,却发现生命大厅的信号被恶意屏蔽了,只有封来自三小队的求助信躺在收件箱里。
昏迷中苏醒,庄鹤最先听到液体滴落在钢板上的噼啪声,溅起来的水珠落在他耳垂边,冰凉使他下意识缩紧手指。
后脑钝痛令他反胃头晕目眩,系统忐忑不安的电子音响起,却还是一如既往给不了实质帮助。
【宿主,您、您进展好快……】
庄鹤闭目养神,已经不愿与这个不靠谱的东西有过多交流。
见状,系统也不敢吭声,它被祂里里外外修理了三四顿,才被踢出来勉强跟庄鹤联系。
回忆起肉身被关在监狱的祂,系统哆哆嗦嗦开始扫描附近环境,边试探性跟庄鹤搭话。
【这里好像没有什么危……】
不知看到什么,系统电子音瞬间消音。已经习惯它的不靠谱,庄鹤睁眼望向天花板。
这里似乎是间实验室,自房顶悬下来仪器线条错综复杂,如幕布般围成了圈,庄鹤就躺在这个圈里。
一时间,各种稀奇古怪的生化电影片段涌上心头。庄鹤下意识起身,却发现手臂延伸出来两条输血管,而其中另一头是个小而精致的玻璃瓶。
里面已经有小半瓶血。
“……”
等近距离观看,庄鹤才发现从天花板垂下的不是电缆,而是血液已经干涸的各种输血管。只是颜色变深,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透明。
庄鹤心中泛起一阵恶心,伸手去拔胳膊上的输血管。只是还没碰到,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打断他的动作。
“你终于醒了。”由于背光,庄鹤看不清她的面容。
随着脚步声靠近,入目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如果不是她的右眼,庄鹤都要以为她跟自己一样,都是末日里所谓的纯种人类。
“还难受吗?”女人俯身,手支在床栏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庄鹤。
不清楚目的,庄鹤以沉默应对。
“我知道你能听懂我说的话,这种小把戏骗骗刘鹰还行,”女人站直身子,指向一只没有眼白的眼,“预言说的,它从未出过错。”
庄鹤压下心中疑惑,他逼迫自己不再直视那双眼睛:“你是谁?这儿又是哪?”
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问题,女人勾起嘴微笑,垂落下来的刘海遮去她半张脸。
“这里是信息大厅的长官做梦都想进来的地方,你应该见过他了,就是兽态为鹰的家伙。”女人移开身子,手放在膝头轻轻敲着,目光落在坐起身的青年身上。
“别乱动,输血管另一端可是你珍贵小熊。”女人制止庄鹤动作,不知按下什么按钮,原本闭合的墙壁打开,腾起用特殊材质围住的牢笼。
猝不及防的,庄鹤对上一双充满痛苦与绝望的银灰色眼睛。
那是他的小熊。
背部毛发被高压电网击伤变得焦黑混合血液黏在一起,铁链束缚住四肢,药水混合了庄鹤的血从天花板倾泻尽数浇在他的背部,隔了玻璃墙似乎都能隐隐听到咆哮。
“他怎么了?”庄鹤怕扯到输血管僵直着身子靠近。
女人拉过椅子坐下,支着下巴打量预言中的纯净生灵,不知他了解多少末日有关事情,女人开始试探。
“他在血液不稳定时擅自进了禁地,受到瘴气污染身子异变。”
一大串陌生的字眼令庄鹤不得不去猜测其所蕴含的意义,他抬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对上那只全黑眼睛。
“怎么救?”庄鹤声音哑涩,因输血过度头有些发晕,“我的血?”
女人不说话了,房间陷入漫长寂静,牢笼四周腾起来黑雾模糊掉棕熊的身影,庄鹤不得不再次发问:“他喜欢闻我的气息,如果血有用──”
“你喜欢他?”女人打断庄鹤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探究,“哪怕他是一只无法稳定化形的兽人。”
输液管闪烁过度出血的灯光,看了眼时间这让女人有惊讶,但还是起身将东西升回头顶椭圆轨道。
等待止血时,庄鹤视线落在方才小熊存在地方,他乌黑眼珠看不出情绪:“不。”
女人神情错愕,不等她开口,庄鹤微笑:“那是我一个人的小熊。”
他再次伸出手,灯光下手腕白皙能清晰看到青蓝血管,青年原本犀利目光柔和:“够吗,血?”
房间陷入寂静,女人眼神闪过揣测:“你不觉得无法化成人形的兽人奇怪?”
庄鹤抬头,轻薄嘴角勾起:“如果他一直是小熊形态,我反而会更喜欢他。”
现在的庄鹤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如果牧淞云不变成人形,他体内暴动也会跟随兽态缓和。
在没有找出禁地与中心城关系之前,他不会让牧淞云陷入危险中。
“所以,我的小熊在哪?”
又是一阵寂静,女人的手伸到庄鹤面前:“跟我来。”
但庄鹤没有回握,他直起身子慢慢下床,目光落在女人身后被巨大帷幕遮住的窗户。
深色幕布随他动作展开,女人抱臂扬起嘴角。
人造阳光落在这座末日方舟的每个角落,墙壁冰冷金属散发着奇异的光泽,庄鹤看到楼下小如米的人正吃力搬运着什么东西。
“欢迎来到中心城,我是城主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