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苗疆废太子之后 第7章 青丘有狐（三）

将军府中遭逢大变，一时之间府中众人难免乱作一团。而在这一片压抑的混乱当中，反倒显得那会客的厅堂安静得有些诡异。

此时的芙佩眼底泛红，不时抬手用帕子擦拭着面上未干的泪痕，而冷玉则是面无表情，与她相对而坐，她也不急着开口，只是抬起那双异瞳，平静地打量着她。

从花车游行事发到如今府上挂满招魂的白幡，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虽然府上人心大乱，但芙佩这不过十几岁的女郎，却能以最快的速度安抚好府上众人，并且将明日花车游行的事宜安排给这座州府的府衙，实在是有几分本事。

更何况……

冷玉看着芙佩脚下那一方影子，轻飘飘地笑了一声。而这一笑，芙佩连忙有些忐忑地抬起了头来，问道：“冷玉姑娘，是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还真有一个。”冷玉抬起眼，缓缓开口问道，“别的不多说，花车启动之时，你未曾检查过，那其中关着个大活人？”

芙佩听冷玉这么说，眼圈蓦地又红了，盈盈蓄满了一汪泪水。

芙佩这一哭，屋中被请来的窥玄官和捕快都有些于心不忍，就连在外人面前不方便开口讲话，只能匍匐在冷玉脚边的钟离煜都有些看不下去，歪过头去，扯了扯冷玉的裙脚。

示意她差不多得了。

然而，冷玉不为所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手中杯壁上，继续问道：“府中事宜你说你亲力亲为，怎得会连这花车都没检查过？”

一旁的小捕快见冷玉板着一张脸，显得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姑娘，那花车早就已经搭建好，是要如何检查内中是否会藏着一个大活人？再说了，这件事本就有所蹊跷，老将军被封在花车之中，那定然是有几日的功夫了，但芙佩姑娘自己也说了，这几日将军都在府中，活得好好的，还是亲自送她走上花车，难不成将军府上下看见的都是鬼魂不成？冷玉姑娘，要不是看在你是芙佩姑娘的救命恩人，再加上你又和郁公子相识的份上，就冲着你这态度，我早就请你出去了！”

冷玉扭头，一明一暗的一对异瞳立刻锁定住了坐在芙佩不远处的那窥玄官。

苗疆信重鬼神之说，是以苗疆各地都少不了这所谓的窥玄官，这些人多多少少有些神异之力，可窥探阴阳，斩妖除魔。若是苗疆之中出现了什么无法以寻常人见地结识的诡异之事，便会有捕快和窥玄官共同到场，一探究竟。

只不过……窥玄官和捕快的合作到底能有多融洽，眼看着现在这降到冰点的气氛，也就可想而知了。此时的窥玄官和捕快各坐两端，谁也不服谁，彼此对视一眼的那一刻，冷玉似乎都能瞥见目光交错之中迸发出的隐隐火星。

而果不其然，此时见那捕快质疑，窥玄官便是忍不住开口，说道：“说不定呢。你觉得这世上没有鬼魂，那便是没有了？若要你这么说，我们窥玄官，早就该去大街上当乞丐讨饭了！”

小捕快闻言，忍不住学着冷玉方才的模样冷冷一笑，说道：“哈，若要你这样说，人若无死，那世上还没有鬼魂了呢。你最好是能靠着你手中的符纸和糯米，就能问出来老将军是如何死的，不然的话，还是真的趁早去大街上讨饭去了！”

冷玉听了这话，不由朝着那小捕快掠去一瞥。

不得不说，这小捕快说得也有些道理。虽然怪力乱神之事并非不存在，世间芸芸大多也都保持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但……若要论缉凶探案，那自然还是要他们衙门的捕快来办。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冷玉离开养仙观后，又去学了几年刀法。

她的左眼虽能窥探异象，但她却总觉得这些并不属于她，唯独她十五岁出山那年，握在手中的刀，才是真真切切的。

手中有一把利刃，方才能做到斩煞。

这样想着，她抬手揉了揉眉心，说道：“好了，你们两个也别吵了。眼下最重要的，可不是将军到底是被人还是被鬼害死的。重要的是，这凶手到底是谁。就算是鬼，她生前，也得是个人的。”

冷玉说着，她忽而抬眸，朝着坐在她面前的芙佩，冷冷望了过去。

此时的芙佩尚且还在一边拭泪，一边偷偷打量着座中各位的神情，冷不丁地对上冷玉的这一双锐利的眼，登时就被吓了一跳，她咬了咬唇瓣，默默地朝后靠了过去。

冷玉看着她眉心之间萦绕着的那一股黑气，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这桩怪事冷玉本不想掺和的，救下了芙佩后她就想要离开，可奈何花车之中出现了那位将军的尸骨，事发时她也在场，是以捕快再三相邀，想让冷玉暂且留在将军府中配合查案。

除此之外，钟离煜也说，这位将军为苗疆征战一生，不该是这个下场。他也想看看整件事情的始末到底如何。

冷玉没办法，只得暂且先在这将军府中留下，待得真相查明后再离开。

算了算了，就当是她对这苗疆有几分好奇，想要看看这信奉神异的国度是如何千秋万代地长存着的。

冷玉这样想着，将目光重新放到了芙佩身上，开口问道：“芙佩姑娘，介意我再来问你几个问题吗？”

芙佩低低地抽噎了几声，说道：“当然不介意，冷玉姑娘，你问吧。”

冷玉的目光在窥玄官和那小捕快身上飞速地掠过一瞬，思索了一阵后，方才问道：“你这花车，搭了能有几日？应当是费了不少功夫的吧？就这么烧了，不可惜吗？”

听到冷玉这么问，那窥玄官和小捕快都是齐齐一叹，似乎在抱怨冷玉怎么就问了这么个问题。

但反倒是芙佩，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道：“搭了五日有余吧，姑娘不是苗疆人，自然有所不知，这花车搭得越隆重，就代表我们越盼望丰收的年景，所以……累是累了些，但都值得的。至于花车被毁……啊，其实这个花车到最后，就是会被烧掉的，火焰越旺，便代表神明越满意，给予我们的赐福就越多。只是，我没想到……”

冷玉点了点头，没理会芙佩开始泛红的眼圈，接着又问道：“那这么说，从花车搭建好，你就再没有检查过内中？”

芙佩摇了摇头，说道：“这花车本就是封死的。建好之后自然也没有检查内中的必要啊。”

芙佩话音刚落，冷玉的眸光骤冷，顿时便锁定在了这苗疆女子身上，话锋一转，继续追问道：“而就在这几日里，将军都还活着？可有谁能作证？”

听到这句话，众人这才迟迟地反应过来冷玉问这句话的用意——就在刚才，那小捕快也都说过，老将军被封在花车之中，那定然是有几日的功夫了，而芙佩又说自己从没检查过这内中，那么，这老将军说不定就是从一开始就被封在了这花车里关了好几天。

芙佩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跟着就变得惨白起来，她的唇瓣抖了抖，嗫嚅着说道：“这、这难道说……我爹爹他……其实早已经，但、但是……这几日他一直在府中啊！看到我的时候，还同我打招呼呢，不、不可能的……”

冷玉看芙佩吓得发抖，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丰年庆之前的这几日里，将军他有什么异常没有？”

芙佩拧着那方手帕，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爹爹他……这几日里都很正常，不过，丰年庆这时候撞上了我娘亲的忌日，他这几日挂怀我故去的娘亲，难免心有郁结。前些日子里，他总会去我娘以前待过的卧房里坐上一个时辰，然后早早地就去睡了。”

“你的娘亲……”冷玉眸光闪烁片刻，才又开口问道，“可方便问一下，你的娘亲是因何缘由故去的？若是不愿说，倒也无妨，只当是我唐突了，先同你道歉。”

“不，不……没什么的。”芙佩连忙摇了摇头，说道，“我娘亲当初是金阙山中猎户的女儿，我爹爹上山打猎时，和我娘亲一见钟情，将她纳入府中的。我娘亲生得……”

芙佩话音一顿，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我娘亲生得妖艳，不似凡人，当初入府，就有不少人反对，说我娘亲只是山中猎户的女儿，双亲又早都不在了。有人怀疑她是精怪，但我爹爹爱重我娘亲，执意要纳她为妾。府上的人也都没有办法。”

“只不过……我娘虽然入府，但那所谓妖异的传言，却从未停息过。在十年前的时候，我娘生下我弟弟却偏偏难产，恰好爹爹恰好当初在外征战，主母她不肯为我娘请郎中来救治，还说什么……她是山间精怪，狐生九尾，就算死去，也不过只是断去一尾，再修习个百八十年，便又长出来了。”

“可我娘亲分明、分明……就是个凡人啊！”

芙佩说到这里，终于压抑不住内心的哀戚，抬起手掩住面颊，低低地悲泣着。

冷玉见状，默默地为她又递上一方手帕，这才继续问道：“那丰年庆前一日，你爹爹是否也是和你说的那样，早早地就去睡了？”

芙佩点了点头，说道：“对……昨晚酉时三刻左右，爹爹用完了晚膳，就去母亲房中歇下了。之后、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今天早上的时候，我去房中看过，却发现爹爹已经不在那里了。他有晨起去院子里练武的习惯，我没多想，而且花车游行也耽搁不得，所以，我就再没问过爹爹在哪儿。谁知道……”

一旁的小捕快听到冷玉这么问，总算是会意，这个和郁家商人关系极好的姑娘，许是在帮自己梳理线索。而自己方才忙着和那窥玄官置气，竟然一时将这事情忘了。还是这位冷冰冰的冷姑娘心思尚在凶案本身，三言两语将她的思绪又拉了回来。

不管作祟的是人是鬼，探究亡魂之后的真相才最为重要。

小捕快这样想着，总算找回了一丝身为捕快的风范，轻咳了一声，问道：“那个，芙佩姑娘。请问……将军这些日子可曾与人结怨？”

芙佩蹙着眉，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爹爹虽然在沙场上征战多年，但御下宽和，更是和兵士们同生共死，从未与人结怨。若是当真有过节，只怕也会是那群中原人……”

芙佩这话一出，刚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的冷玉猛地咳了两声。

什么意思？针对我这唯一一个在场的中原人？

许是看出了冷玉的不满，一旁的窥玄官忙说道：“啊，那这样的话，最近将军身边的人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芙佩仍旧只是摇头，说道：“这……自然也是没有的。府上如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管。若有异常，我定然会发现，下人们也都会及时告知于我。所以，抱歉，二位大人，小女子实在糊涂，帮不上什么忙。还请诸位见谅。”

听到芙佩这么说，冷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再开口时声音中也多了些困倦，说道：“既然在芙佩姑娘这里问不出什么，我也已经交代了我事发时在何地何处，现在我可以回客栈了吧？”

窥玄官望着冷玉那只金瞳，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被小捕快猛地打断：“当然可以。耽误了冷玉姑娘这么久，实在是不好意思。冷玉姑娘就先请回吧，若还有什么事，到府衙里来找我。就说来找程青女就好。”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冷玉放松下来。她微微颔首，站起了身，还不忘拽了一把趴在她脚边的钟离煜。

“好，我知道了。我们这就走。”

然而，就在冷玉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芙佩却突然出声了。

“等一下，冷玉姑娘留步……冷玉姑娘你对小女子有救命之恩，而二位大人亦是为了查明真相而来，既然这样，大家这几日就在府中留宿如何？这样一来，也免得大家奔波疲劳了。”

冷玉微微蹙了蹙眉，看向芙佩眉心萦绕着的那一丝黑气，却反而弯起眼，露出了些许微妙的笑意来。

“好啊，那就劳烦芙佩姑娘为我们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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