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刚踏上了小船,花入红率先钻进了船舱,吵着说要睡觉。
她进了船舱发现里面实在是太过简陋,杂乱摆放着几个渔具和一顶蓑衣,她在里面刨出来了个勉强能容人的坑,顶着船舱内难以言喻的鱼腥味,闭上眼睛躺了进去。
她刚躺上去,渔网的毛刺就扎得她密密麻麻的疼,她起身探出头,朝着岸上的两人道:“喂!你们脱两件衣服给我!里面太刺了,根本睡不了!”
季望春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一旁的李洱脱下自己的外衣递过去,道:“辛苦了,好好休息。”
花入红接过李洱的外衣,冲着她做了个鬼脸,道:“下次我不跟你们俩了!你们是死是活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听到没?!”
李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花入红的目光落到季望春身上,示意她眼神识相点,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
季望春被盯着浑身不舒服,冷着一张脸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她了。
花入红美美带着两件衣服给自己铺床,钻进船舱前还不忘道:“接下来我要睡觉了,你们谁也别想抛下我,否则就是你们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抓到你们的!”
李洱道:“放宽心,不会扔下你的。”
“那就好!我睡了啊,你们自己开船吧。”
但花入红仍旧没有马上睡过去,而是翻来覆去折腾了很久,还是不习惯这样简陋的床。
太硬,太刺,太不舒服。
可她别无选择。
岸上的二人看见岸边的水波不再激荡,花入红终于入睡,这才开始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季望春先张了张嘴,却又因为脑中思绪纷飞,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先问,李洱见状,率先问道:“少校,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季望春犹豫着开口,道:“我是谁?”
这个问题潜藏了些一语双关的意味,李洱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是将季望春先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奉还给她,道:“世间的真相与假相,你信哪个,哪个就是你。”
季望春却问:“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
李洱坦白道:“我不知道。”
季望春沉不住气,翻了个白眼,道:“不知道你还答?”
李洱道:“那又如何?不能回答吗?”
季望春气得发笑,她威胁李洱道:“你别浪费时间了,不然我就把你杀了!”
李洱从容不迫道:“诶,你忘了首徒大人怎么说的?”
她抬手点了点季望春的肩膀,道:“她命你将我全须全尾送到京都,你要违抗上级吗?”
季望春抬手拍开李洱的手,道:“别胡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洱冷笑,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服上好几个大窟窿,直接抬手环胸,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的,抬头望着面前宽阔的水面。
旭日的光辉泼洒在粼粼的水面,像是铺上了一层细碎的金子,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抖擞精神,在阳光下舒展开了身姿,每一片叶子迎着阳光闪闪发光。
阳光也为岸上的二人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李洱看着面前满眼生机的景象,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说:“少校,你当年后悔了吗?”
面对这个问题,季望春惟有沉默。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李洱转身看向面前的季望春,这人似乎有了些变化,明明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只是眼中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不知是不是李洱的目光太过平和,季望春良久之后,缓缓低下了头,道:“我看见了一些东西…我该信哪一个?”
现在就是个绝佳的好机会,李洱只要诱导季望春说出自己看见的东西,她的任务进度就能往前推动很大一截。
真的要这样做吗?
李洱的身体比她的心快了一步,道:“你在痛苦。”
她走上前轻轻抚摸上季望春的侧脸,眼睛温温柔柔地看着季望春的眼睛,配合着她一张素雅的脸,倒显得有几分真诚。
李洱轻声道:“我的心告诉我,你现在很痛苦,跟我说一说吧,你的经历,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季望春的眸光闪动,抬手覆上李洱的手。晨光大亮,她的嘴角轻轻勾了勾,眼眶红了一圈,瞧着像是要碎了一般。
李洱的嘴角微微上扬,期待着季望春点头答应。
但她摇摇头,道:“不用。”
不用?
李洱茫然地瞪大自己的眼睛,又听见季望春对她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还不是可以互诉衷肠的关系。”
什么?
李洱有些不明白,但季望春已经放下了她的手,转过身迎面对着微微刺眼的晨光。
阳光好刺眼,季望春苦笑着流下两行清泪。
她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连同那些幽暗难明的迷茫,和剜心剔骨的悲恸,一并烂进自己的肚子里。
李洱在她身后,将她的所有情绪波动尽收眼底,她道:“少校如有需要,可以来找我解惑。”
季望春头也不回道:“我知道了。”
李洱抬头望着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上船,回头看向岸上的季望春,见她形容枯槁,双瞳红肿,身姿也异常单薄,仿佛现在的日头再猛烈些,她便如同春日残雪般消融。
李洱一瞬间便想到了自己之前参加的一场葬礼,葬礼的主人是过滤公司的高管,葬礼那天的天气也依照她的夙愿,调节成了一个鸟语花香的晴天。
葬礼上的所有人都带上了VR联网隐形眼镜,葬礼上的实况被同步到所有人的眼睛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淡漠,像是一尊又一尊雕塑。
那场葬礼无悲无喜,没有人落泪。
代表昆仑方出席这场葬礼的李洱也是其中的一员,她很喜欢这样的风景,在葬礼的现场多逗留了一会儿,成了最后一位离开的宾客。
离开之前,她站在窗边摘下了眼里的隐形眼镜,窗外的黑铁色建筑群反射着各色的霓虹光,整座城市空前的繁荣,却也透露着异常的冰冷。
大大小小的无人机宣传屏在城市上空飘荡,广播里回放着有关于灾难和瞳月的各种报道,不论真假。
她此时站在高楼上俯瞰整座地下城,她看不到地面,也看不见地面上的人。
李洱在窗边站了很久,直到她的智脑终端的AI管家弹出一道可爱的虚影,提醒她昆仑正在催促她尽快回去,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关掉AI管家后,这才转身离去。
离开之前,一道怪异的声响拦住了她的脚步,她向着声源处看去,只看见一个妇人在流泪。
根据她手上的资料来看,面前的妇人便是高管的爱人,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代表昆仑方表示慰问。
但她看见妇人眼里的悲恸,不知为何心头也跟着难过了起来,她走上前拍拍妇人的肩膀,道:“节哀。”
妇人却把她当做了临时的港湾,朝她讲述着自己与爱人的故事,她絮絮叨叨讲了很久,在这期间里,李洱的AI管家出现了三次。
“节哀,夫人,想必那位夫人在天有灵,也不愿意看见您这般伤心。凭借现在的科技,您可以利用ai在网上合成一个您夫人的形象,现在的VR技术和AI技术,能够满足您的情感需求。”
那位夫人却说:“可VR和AI太过冰冷,我的爱人是温热的,它们都没办法替代我爱人对我的爱。”
现在的李洱看着面前的季望春,问出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问题,道:“难道世界上真的有无法替代的东西吗?”
收拾好情绪的季望春困惑道:“什么?”
李洱笑笑,将这件事一笔带过,道:“押送我回京都吧,少校。”
季望春迅速上船,道:“别这么叫我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少校了。我这种人,有什么资格呢?”
她从船头翻出一件斗笠戴好,又下船去到船尾,解掉绑着的绳子,手里摇着船桨,对着站在船头的李洱说了句:“要走了,你坐着吧。”
李洱笑着问她:“你会开船吗?”
季望春老老实实答道:“不太会,不过那个人也只是说了尽快,有没有规定具体时间,慢慢走吧。你不是也不想死吗?”
李洱朝她投去了一道意味深长的眸光,只是笑了笑,安安静静坐在船头。
一江绿水向东流,船也向东。
季望春本想着提速,但船桨摇久了她的胳膊也酸,索性就不摇了,顺流而下,她把握好方向就行。
她终于可以停下自己的脚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了。
她季望春,即是少校季望春,又是镜使季望春,但她到底是谁,她还是不知道。
那些梦魇里的身影,她觉得陌生又熟悉,好像似曾相识。
她不觉得自己是在发癔症,她只觉得有人在说谎。
耳畔的流水声潺潺,船桨儿摇啊摇。
船头的李洱直接开始拿着船上的鱼竿开始垂钓,不过她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沿岸的好风光上,鱼儿几次咬钩,又几次脱钩,她全然不顾。
花入红在船舱内饿醒了,她起身太猛,两眼一黑栽倒在船上。
整个船身歪了一下,这么大的动静惊动了船头船尾的二人,她们遥相对视一眼,纷纷把目光落到中间的船舱上。
一秒、两秒、三秒……
一刻钟过去了,船舱里面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李洱看了一眼船尾的季望春,见季望春用眼神示意她进去看看情况,她只好固定好鱼竿,撩起船舱的帘子。
她人还没有进去,就被缓过神来的花入红扯住了裤子,她差点一个没站稳就摔了下去,脚下的渔船摇摇晃晃,船尾的季望春连忙起身配合着她一起稳住了这条渔船。
等渔船稳定了之后,花入红扯着李洱本就摇摇欲坠的裤子,道:“快!给我吃的,我要饿死了……”
李洱扶着船舱的手用力到肉都开始发白,她抬手将人推开,却发现面前的人像是块牛皮糖,怎么推都推不开。
她面上的笑也保持不住了。
坐在船尾的季望春难得看见了李洱的脸黑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