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年级的教室留着第二节晚自习的灯,窗外冷风习习,室内温暖如春,同学们勤奋刻苦,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环绕在这四方空间,不息不绝。
碰到一个难题,宫惜将笔帽咬在口中:“小师兄,周六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和往常一样,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方式。”
“可是十二岁是本命年,你就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吗?”
特别的……想法……
南捡轻敛眸中狠意,很多想法流转间消散,他温声道:“我想和你单独过。”
“啊?”宫惜怎么感觉自己劝得倒回去了,之前好歹是和师父师伯一起过,现在就剩自己一个人了,想了想还是觉得可以挽救一下,“不是,我们读档重来吧!”
“读档重来”四个字像是踩到南捡心中那根尖锐扎人的刺,他的人生,可不就是读档重来了吗!
“小师兄,小师兄?”宫惜拿手在南捡眼前晃了几下,看到他回神才接着说,“你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不可以读档。”南捡抿唇说,脸上是很认真的表情。
不想就不想嘛,还不可以,说得好像能读似的,宫惜说:“不读档可以,但我要加两个人——”
“不行,惜惜妹妹你就依我一次吧!”南捡撒娇地拽着宫惜的袖角边。
“好好好,我——我刚刚说什么了?”宫惜一脸惊恐。
“你说,同意跟我过一个单独的生日。”南捡拿出手机,得意地说,“我已经录下了。”
“……你这什么兴趣爱好!”宫惜吐槽道。
“有用就行。”南捡一脸小傲娇。
南捡的生日在2月27日。
二月末的北城散发着阵阵寒意,像是晚冬趁着初春不注意,悄悄跟来了,一来就留下脚印子,街上随处可见穿羽绒服长筒靴的行人萧索地裹着身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它是偷渡而来。
或许,就等春姐姐发现它,再把它请回去咯!
一大早便被神秘兮兮地开了个头,南捡也是有本事,硬生生憋了一路。当宫惜站在门口,被这店面的古典装饰惊了一瞬后,又被它的名字吸引。
手工陶艺之家。
所以南捡带她来做什么?
碗?
杯子?
还是花瓶盘子之类的?
南捡拉着宫惜进去:“我想跟你共同制作杯子,拿来以后喝水用。”
宫惜神色了然。
哦,是杯子。
先是简单的教学,宫惜不想为难自己,选了最简单的一种,店员详细的指导后,又端来一盘泥巴,宫惜开始磨刀霍霍。
她刚把手放在圆盘上的一坨泥中间,只是蹭了一点泥,还没来得及开启设备,就感觉有一道炽热的疯狂的视线盯着她的手。
顿了顿,她说:“小师兄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的手,我也是刚学了点皮毛,教不了你。”
南捡之所以盯着,是因为那双干净的手粘上中间那一坨加了点其它料的泥巴时,令他有点魂不守舍,又魂牵梦绕,思绪飘飘然然,最终总结为,满足。
回过头来便听到宫惜这一句话,他哭笑不得:“我会,不用你教。”
“真的?”宫惜狐疑地看了看南捡,她有店员姐姐的亲自示范,都不敢说她会,小师兄当真是勇气可嘉,所以,“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不信啊!”南捡语气轻柔,似乎略为苦恼,须臾后,只见他眼睛一亮,试着跟宫惜打商量,“那我们比一比好了,到时候把自己做的送给对方。”
“好嘛,我就说怎么突然不想要礼物了,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宫惜激烈地表情,“小师兄你想要我亲手做的礼物早说嘛,我又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南捡含蓄地笑了下,没反驳,毕竟她说的是真话。
设备机器开启,宫惜开始制作,才上手没多久,她就感觉这泥巴的味道和刚才店员姐姐做示范时用的泥巴味道,有些不一样。
可具体是哪里,因为不怎么明显,她又发现不了,只是隐约间觉得有一股腥味儿。思考无解,她在心里给它定义为:店员做示范和给客户用的不一样。
趁着有些无聊,她把这个当做消遣的娱乐:“小师兄,你的泥巴里有怪味道吗?也不能说怪味道,它像一股腥味儿,和店员姐姐做示范时用的泥巴的味道不太一样。”
南捡听了宫惜的话,暗暗感叹: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你是个敏感的人,却没想到几年过去,还能敏感到这种程度。
“或许是泥土的土腥味儿。”他敛下几欲翻滚爆发的兴奋。
泥土的土腥味儿。
宫惜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答案:“或许就是吧,那这么说来,我们用的是新鲜的泥土咯!”
南捡低低地说:“嗯,特别的新鲜。”
在我身上循环流淌了十二年,在我灵魂里孤独漂泊了无数年,新鲜得想要迫不及待地用它盛水,再看着你一口一口喝下去。
滑过喉咙,路过心脏。
放心,这么点料,还不至于见血封喉、万箭穿心,毕竟我还舍不得你。
后期的制作完成,已经是几天后,周三这天,放学后的南捡和宫惜去取了。
就展示出来的成品而言,南捡做的确实要比宫惜的好看很多,当时还自我安慰成绩没出来一切都未知的宫惜可以打脸了。
“小师兄,你真的好聪明,一学就会,还那么完美。”宫惜朝他竖起大拇指,夸奖之词一点也不吝啬地泼向南捡,“成绩好,运动神经又发达,做事也很细心,电脑用得那么溜,反正就我感觉的这些年,几乎没有你不会的。以后谁娶了你,不对,以后谁嫁给你,我一定会羡慕死的。”
“为什么要羡慕?”南捡问。
“这还不羡慕?小师兄你过分谦虚了哈!”宫惜扯扯嘴皮子,睨他一眼。
南捡一声轻笑。
他刚刚说的,为什么要羡慕,深层想表达的意思,是说,这份独宠他完全可以给惜惜妹妹,惜惜妹妹用不着羡慕的。
毕竟,他也没有多反感喻清凉嫁给他……
忽地,南捡心里狂跳了好几下,这个诡异的不可思议的想法几乎在刚出来那一瞬间,他就陷入一阵迷茫。
不对劲,他明明是把惜惜妹妹当做一个异类,一个排遣孤独的娱乐,什么时候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去赞同工具说的话?
“小师兄,你怎——”随着南捡冷飕飕看过来的眼神,宫惜后怕的咽了咽口水,闭上嘴。
“惜惜,”这时已经走到人少的地方,南捡一把拽着宫惜到隐蔽的角落,掐着她的脖子,身子前倾,手下用力,在她耳边遗憾地低语,“你为什么要嫁给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不过是一个我无聊排遣娱乐的玩偶而已,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小,小,小师,师兄。”顾不得南捡说得那些话,宫惜脖子已经很难呼吸进去空气,小脸憋得涨红,字艰难地往外蹦,“你,你,先,先松开。”
“为什么要松开,你看,你现在就没那些个闲心思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多方便。”看着这张慢慢失去生机的脸,南捡发现他居然会心疼,这种无数年来只有第一世才出现的情绪,却在今天这个异类上,一再失控。
不知坚持了多久,宫惜身上的力气渐渐被抽离,直到仅剩的一丝也被叼走,她手里一直紧握的杯子缓缓松开。
那一刻,她想的居然是,小师兄的生日礼物,她可能送不出去了。
瓷杯落在地上的碎裂声把南捡拉回神,他看向地上的碎片,一片一片的雪白,夹杂着缕缕红丝,那是他骗惜惜妹妹说是特殊制造临时添加但实际上是他血液的红丝。
宫惜这些年在他的训练下已经会控制力气,可这并不影响她的两个逃命机会,逃离扼住命运的手掌。
一,她力气大,只要一伸手,绝对能把他推开;二,她也可以拿手上的瓷杯砸他脑袋。
但是她没有,而且,在瓷杯掉落的那一瞬间,他居然还看到她眼里出现心疼。
心疼什么?
心疼送他的礼物没有了吗?
南捡心里也跟着疼了起来,在宫惜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直接先她一步闭眼,同时,手下的力气也在一点一点放松。
南捡彻底松开手的那一刻,浑身酸软无力的宫惜顺着墙壁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呼吸,这时的空气于她而言,是能够救命的东西,是人生尽头那一株救命稻草。
安静的角落里,宫惜的喘气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充斥在南捡耳边,把他死死包围,似乎是要让他听清,他刚刚做了什么蠢事。
片刻后,喘气声小了许多,但也因为害怕,呼吸声不那么明显。
南捡缓缓睁开眼,看着坐在地上的宫惜,想伸手把她扶起来,结果手刚伸出去,宫惜就整体往后退,可是她后面是墙,没有退路,于是她选择偏过头,留了个挂满泪珠的侧脸给南捡。
南捡的手没有收回,他蹲在宫惜面前。
手刚挨上宫惜的脸,她身体本来还在小弧度的呼吸,这下直接是比小弧度还小弧度,轻得南捡快听不到了。
南捡这一刻突然哑了声音,忽视宫惜僵硬的身体,手上不放弃,用手背擦掉宫惜脸上的泪痕。
良久,他才说:“对不起,惜惜妹妹。”
宫惜没说话,脸也没有转回来。
她现在很无措,很慌乱,始终无法将面前这个差点掐死她的人,与她陪了几年的小师兄联系起来。那种差点溺亡的感觉,还回荡在胸腔里,提醒着她面前此人的罪行。
“惜惜妹妹,对不起,我错了,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南捡开始慌了,一个劲的哀求,脸上全然不见平时的淡定与懂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你理理我好不好,小师兄错了,你想怎么办,小师兄都陪你,你别不说话好不好?”
“惜惜妹妹,你看看我,我知道错了,你想打我骂我都行,我绝对不还手。”
“真的对不起,你现在打——”南捡刚拉上宫惜的手,想让她打自己,结果在他碰到宫惜的手的那一瞬间,宫惜的身体立马僵硬一动不动,好不容易变回来的正常呼吸又轻了许多,南捡苦笑,放开宫惜的手。
“对不起,惜惜妹妹,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是混蛋,我不要脸,我刚才十恶不赦。”
……
南捡现在不敢碰宫惜,一碰她就紧绷身体,仿佛是洪水猛兽在碰她。
南捡对洪水猛兽这个比喻感到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