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时弈表情缓缓透出几分迷惘和萧索。
言稚:“……”
酒赫遥看了两人一眼,觉得侯时弈好像没有和他接着说话的意思,开始接着刷花蛤。
言稚看看抬头四十五度悲伤望天的侯时弈,又看眼低头四十五度刷花蛤的酒赫遥,幽幽叹气。
这种刀尖舔血的生活,真让人着迷。
炒东西的锅,是侯时弈从自己储物袋里翻出来的,一个非常平平无奇的黑色小丹炉。
其实也不能完全说是平平无奇,准确些说,这个东西应该随手丢在外面,看见都觉得侮辱眼睛的程度。
丹炉照比寻常的落地大鼎小了不止一圈,外表东侧磕掉几块漆,西侧是微微凹陷的两个坑,底部仔细去瞧,还有不少的刀剑割痕。
言稚脑袋钻进丹炉内部,看了半晌,又拔出来,给了个很委婉的评价:“能用。”
酒赫遥疑惑道:“师兄你这是捡垃圾收来的?”
侯时弈:“我——”
准备开口的刹那,言稚抢先一步,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样子,抱起丹炉问了一句:“师兄们,你们谁来帮我生个火?”
侯时弈与酒赫遥互望一眼。
酒赫遥摸不着头脑,半晌,他扭头问道:“师兄你去我——”去?
侯时弈看向他:“我是大师兄。”
酒赫遥收回后面的字:“……好的,我去。”
人在傲天峰,不得不低头。
酒赫遥从某本二手心法书上随意扯下张纸,施了引火诀,横在丹炉底部。
他们没盐巴和豆子油这种东西,三个人各自在储物袋里摸索半天,找来几个类似的替代品。
言稚调了个秘制的蒜蓉味辣酱汁,就着洗好的新鲜花蛤,热火猛炒。
蒜蓉香气热火激发,顷刻间喷涌而出。
言稚敏锐感觉到,两道视线开始向锅中聚拢。
爆炒花蛤最终也没出锅——
三人觉得再洗个碗太麻烦,干脆蹲在地上,一人拿双筷子,直接在丹炉里开吃。
酒赫遥边啃边说:“明天我还想吃。”
言稚正啃着,声音含糊:“好呀。”
然后,她想到什么,对着侯时弈讲道:“师兄一起来呀!”
侯时弈夹着一筷子花蛤,回应:“好啊好啊,我明天给你们从蓬莱岛池塘里偷条鱼。”
言稚和酒赫遥嗦花蛤动作一顿。
言稚眨了眨眼,看向酒赫遥。
酒赫遥含糊道:“多偷俩呗,蓬莱岛那鱼太小了,不够三人吃。”
侯时弈迟疑一下:“有点难,蓬莱岛那有禁制,我只能撕开三息的时间。”
酒赫遥声音传出来:“从竹林第八排的第五棵树那进去,没有禁制。”
侯时弈震惊:“你哪来的消息?”
酒赫遥挠了挠头:“偷习惯了,偶然间发现的。”
言稚:“……”
可能这就是家贼难防吧。
三人接着一顿嗦,最后,言稚拿出自己剩下的半瓶赤菽峰甜水,一人分了一杯。
她一边嗦花蛤,一边有些可惜地说道:“要是可以喝冰的就好了。”
侯时弈看了她一眼,表情不解,直接伸手接过言稚手中的瓷杯,两秒后,递回去,“好了。”
言稚疑惑一摸,满手冰凉,低头一看,里面液体隐约透出冰意,自杯璧向外弥漫寒气。
言稚茫然抬头。
酒赫遥目光也迷茫了一瞬,侯时弈看起来和他一样,是金丹期啊,可是就算金丹大圆满,也不能调动冰属性调动的这样快吧?
他疑惑,又想到什么,茫然起来。
不能吧,不能是冰灵根吧……
言稚正震惊的和侯时弈说话:“这个手诀能教教我吗?”
冰属性手诀和引火诀凝水诀这种不一样,后面的属于阴阳五行,存于空气,但单手凝冰的功法,都是极稀少的,这也是言稚刚才可惜的说要是有冰的甜水就好了的原因。
冰属性是被列为五行之外的,属于变种,很难靠神识寻觅,更别提凝聚出来。
但是看侯时弈凝聚时很轻松,言稚觉得,他使得可能是基础手诀。
侯时弈正在夹丹炉里最后一个花蛤,听到声音,动作一停,分出心神回应:“天生会的,没手诀。”
酒赫遥恍惚一下,依靠本能夹起最后一个花蛤,没抬头:“师兄真是冰灵根啊?”
侯时弈没捞到最后一个,目光注视着酒赫遥,幽幽说道:“冰灵根不也吃不到最后一个爆炒花蛤。”
酒赫遥今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傲天峰的,他只知道,自己又恍惚地问了一下言稚,问她是什么灵根。
言稚沉吟几秒,认真说道:“我很平平无奇的,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木灵根。”
和龙傲天们差了一截,她的都不是变异的。
酒赫遥下意识接道:“还有呢?”
言稚茫然:“没了,我只有木灵根。”
酒赫遥流下名为悔恨的泪水,他再也不说傲天峰穷了,他也想贫穷的只剩纯系单灵根,修真界万中无一的问道体质。
要知道他这种水为主的金水双灵根,天赋已经称作修真界偏上的了。
侯时弈和言稚这种纯系单灵根,在哪个峰,都是要被掌座真人宝贝地供起来的好吗?
酒赫遥恍惚地走出傲天峰,听着西陵涧此起彼伏的兽吼,觉得信念崩塌了。
他觉得五万下品灵石,都不能填满自己的心灵窟窿。
忽然,他太虚令闪动起来,神识刚一沟通,就是自己师尊劈头盖脸的问候:“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快滚来西陵涧!”
酒赫遥:“……”
酒赫遥掐断神识沟通,深深地抽噎了一声。
*
江聿为回到傲天峰的时候,言稚正抱着洗好的丹炉仔细琢磨着。
侯时弈不解:“师妹你很喜欢吗?”
“倒也没有。”言稚专注地摆弄着,想找出什么不一样的。
她总觉得龙傲天的东西,可能会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尤其是长得这样有故事感的。
言稚想了个搪塞的借口:“我就是觉得它炒菜挺好用的,想看看是不是篆刻了什么阵法。”
侯时弈正抱着元宝左看右看,“那就把它送给师妹——”
“明天我再来吃烤鱼。”侯时弈接道。
言稚瞬间收回婉拒的话。
这个丹炉,是真的丑,但导热效果倒是意外得好,用来炒菜还挺不错的……
侯时弈在一旁拿着修复经脉的丹丸逗元宝,后捧着它的圆脸蛋,笑了声:“这体型,饿着都能比其它小猫咪多坚持两天。”
言稚想说什么,抬眼的瞬间,与站在月光下的江聿为视线相撞。
情势变得非常诡谲。
言稚抬起的头缓缓再抬。
她觉得今天的月亮还怪漂亮的,正适合赏月。
江聿为来到侯时弈身后,语气寡淡:“你凭什么说它胖?”
侯时弈撸猫动作一停,目光扫向江聿为,又看向言稚,疑惑问道:“……我哪个字提胖了?”
言稚抱着丹炉,想找到一点支撑,她缓慢劝道:“大师兄你可以换个思路,你说元宝不胖就可以了。”
侯时弈想了想,转头对江聿为开口:“你家猫瘦得就只剩肉了。”
言稚:“……”
江聿为淡淡看着他,说:“你这身修为,就是为了不被打死存在的吧。”
侯时弈:“我金丹大圆满!”
江聿为平静回击:“那你为什么不到元婴?”
侯时弈:“你管我?”
江聿为声音没什么情绪:“我哪个字说管你了?”
侯时弈梗了一下,迅速换了话题接着杠:“那你为什么来这?”
江聿为瞥了他一眼,视线中带些认真的疑惑:“这是你家?”
他等了两秒,替他说道:“这不是你家,我来找小师姐。”
“我……”
江聿为再说道,“而且你抱的猫是我的。”
侯时弈:“……那还你。”
侯时弈背影凄凉地离去。
江聿为注视着他离去,又看向言稚,沉默些许问道:“我们去小竹林?”
*
言稚几乎是小跑着从院子里出来,跟在江聿为身后,向小竹林方向走去。
傲天峰长久无人来,山上的路尽是漫天疯涨的野草,言稚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江聿为身后。
氛围静谧的到像沉没进了漆黑湖水,只有簌簌作响的夜风。
言稚努力跟上江聿为的步子,中途想到什么,和他说道:“赤菽峰的师姐说元宝兽核有损。”
江聿为步子顿了下,很快恢复寻常,“我知道。”
言稚看了小师弟两眼,没有再说下去。
现在有没有十二阶炼丹师还是未知,即使有——
想到炼丹过程中要消耗掉的庞大资源,言稚迟疑一下,小师弟会为一只无用的小妖宠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吗?
言稚没有说话,江聿为也没再说,直到两人来到竹林深处,他才看向言稚,说道:“兽核的事,我会试着寻找方法的。”
“这件事与小师姐的牵扯并不深,小师姐不用为此烦心。”
江聿为站在夜色中,月光自竹稍打在眼睫下方,投出一道薄薄的浅色阴影。
言稚这时才发现,江聿为的脸色,有些过分的白。
言稚猝然想到什么:“小师弟,你是受伤——”
江聿为侧对着她,闻言望过来,“没事。”
“开始吧。”他没让言稚再开口,接道,“我先为小师姐演示一遍。”
言稚愣愣点头。
腰侧长剑应势出鞘,剑身在夜色中衬出一泓青白的光。
江聿为的动作很快,又好像很慢,言稚看着剑身反衬的淡淡寒光在竹林中此起彼伏,剑气隐匿再透出,浮过竹叶,激起虫鸣螽跃。
收剑瞬间,轰塌声四起——
言稚顺着声音望去,以自己为中心,被清出一方九尺见宽的空旷地界,腕臂粗的紫竹在言稚视线下,拦腰折断,寸寸崩塌。
江聿为对她说道:“这套剑法叫冲虚。”
“我们今天学第一式,流风回雪。”
他站在竹林与清出的空旷场地边缘,光线半明半暗地打在脸上,辨不清情绪,只能听到他说:“第一式很简单,只有九十二个步法变化和六十二次连续出剑。”
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第一式攻击值并不高,所以对速度要求会降低一些,小师姐今日初学,只需在六息内完成就可以。”
他看向言稚说道:“可以开始了。”
言稚抱着自己的小剑站在原地:“……啊?”
江聿为蹙眉不解:“嗯?”
两人对视,均在彼此的眼神中看见了一丝不敢相信的狐疑。
很久后,江聿为沉默着上前半步,“我们从身法配合开始。”
一刻钟后,江聿为抿了抿唇,说道:“……我们从剑法开始。”
又一刻钟后,江聿将佩剑收回剑鞘,沉默半晌,说道:“……我们从挥剑开始。”
系统眨着豆子眼,细声细气的声音写满担忧,“哒!宿主,你真的可以吗?”
言稚听见询问,微不可察地点头一下。
系统伫立在原地,最后,它把四个爪子缩回乌龟壳,豆子眼紧闭,只留一条小缝,用来观看外面的情况。
言稚:“……”
江聿为好似察觉到言稚突然间的情绪变化,侧身看了她一眼,就像羽毛随风掠过般悄无声息。
他后说道,“挑一根喜欢的竹子,直刺三百下,斜劈五百次。”
*
半个时辰后,言稚额角被汗浸湿,她双手持剑,心中默数:“五百。”
而后剑声呼啸,袭上某根碧玉修竹,浅浅地给它加上一道细微割痕。
言稚就着出剑姿势,没什么力气地将头枕在竹子上,用来抵抗剑身传来的反震力。
她真的挥不动了……
江聿为感受到空中剑气声停,收回望向西陵涧的目光,对言稚淡淡说道:“那我们热身结束。”
言稚在竹叶簌簌里,反应了几秒,流下了悲痛的泪水。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伪反派小师妹,真的要这样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