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已经大亮,钟灵醒来看见日光还愣了下,她竟睡得这样沉,没有噩梦侵扰。
往常她总是汗涔涔地惊醒,然后坐一会,待鸡叫第一声的时候从床上爬起来练剑,炎夏寒冬无一日例外。
但小孩子觉多,钟知淮还睡得很香,钟灵只能把他叫醒。
钟知淮非常不情愿,八爪鱼一样抱着钟灵不撒手。
他不住嘟囔着,“娘,让我再睡会,再睡一刻钟就行,我保证起来……”
这话一听就在糊弄人,钟灵面不改色继续拨开剩下的被褥,“有急事,不能睡。”
钟知淮只好爬起来,他依偎着钟灵的大腿,“好吧,既然是娘叫我做,我肯定能做到的,因为我最喜欢娘了。”
小孩的身体软绵绵的,裸露出的两条手臂像白胖的藕节,他显然还很困,接连打了十几个哈欠,鸡窝头看上去乱糟糟的。
钟灵嘴角无意识微微向上弯了弯,她施了个洁尘术,然后御剑带他往昆仑顶拂煦殿飞去。
山风一吹,再困也清醒了,钟知淮年纪虽小,但在灵剑上站得非常稳当,比宗门里刚学御剑的师弟师妹有模有样多了,显然也被教导过。
他站在钟灵前面,上下左右张望着。
“娘亲,昆仑顶的金橘是不是要熟了,”他侧身朝钟灵仰起光滑的脸蛋,“我想吃娘亲做的蜜饯,要用幽冥蜂蜜做!”
他朝天举起光秃秃的手指,脸上布满天真的诚实,“我保证这次绝对不偷吃,吃完了也一定仔细漱口!”
钟灵:……看样子这小子肯定是蛀过牙。
娘亲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那就说明这事可行,钟知淮喜滋滋地转过身,他微微低头,疑惑地“嗯?”了一声。
钟知淮微微俯身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蜻蜓点水般踢了下灵剑,歪头问道:“娘亲为什么不用赤帝剑?这是什么剑,都不会发光。”
赤帝剑?
钟灵的心激烈震荡起来,赤帝剑是上古灵剑,但在千年前大战已经断做几截了,它不仅被重铸,还被自己拿到了?
拂煦殿里的人比自己想象的多,但也在意料之中。
三位师叔都到齐了,除了他们,还有昨天就在的四师弟宋明知。
衡山宗掌门名叫闻道,不过他继任掌门之后大家都喊他不夜尊者,他看向钟知淮,一张老脸笑成菊花,一边俯下身一边说道:“这就是知淮吧,来,给师公抱抱。”
钟知淮很高兴,一双短腿风火轮一样冲过去,他扑进不夜尊者怀里,“二师公,我好想你,昨天我爬了好久的山门,你为什么都不来接我。”
钟灵在旁边看着,暗道果然如此。
不过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说,清清嗓子打断了不夜尊者期盼了十年的天伦之乐。
钟灵:“钟知淮说,我以后会用赤帝剑。”
众人的视线一齐投过来,钟知淮头点得跟鸡啄米一样,“是的是的!红色的剑,像火一样!”
东篱散人闻言微微皱眉,“赤帝剑?”
当年衡山宗老祖就是用赤帝剑给了魔皇致命一击,但魔皇毕竟是天地造物,彼时人间又逢乱世,冲天的怨气把魔皇喂得极为强大。
所以赤帝剑在大战后断作数截,四散分落,至今无人集齐。
衡山宗内存有一截断剑,不过他们从未主动收集过其余部分。
上古灵物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气秉性,赤帝剑极刚强,逢大恶必出,它就这么休眠,反倒可以视作天下太平的象征。
不夜尊者抱着钟知淮凑过来,“乖宝,给二师公讲讲,你还记不记得娘亲是怎么拿到赤帝剑的?”
钟知淮满脸疑问,“二师公不是最清楚这件事嘛,淮儿还是听您说的呢?”
不夜尊者表情一僵,很快又笑呵呵道:“二师公年纪大啦,有时候想不起来,你跟二师公说说好不好。”
钟知淮懵懂地点点头,他咬住手指,费力思索起来。
钟知淮:“……好像是,娘亲在个什么琅琊大比上伤了右手,不能用剑,二师公怕娘亲伤心,找了左手剑法給娘亲练……”
钟知淮:“然后娘亲去剑冢里挑剑,被赤帝剑选中了,娘亲就拿着那截断剑出山门,然后就带了完整的赤帝剑回来啦!娘亲可厉害了,白衣赤剑,天下无敌!”
话说到后面又扯到钟灵身上,他很喜欢娘亲,提起她时像只骄傲的小仙鹤。
但……师姐的修为在同辈人之中是数一数二的,什么人能伤到她连剑都用不了?
宋明知咬紧牙关,但见大师姐只是略微皱起眉头,他只能暂且把满腹怒意吞回去了。
不夜尊者微微顿了一下,“那乖宝还记不记得,娘亲是怎么伤到的手?”
钟知淮两撇淡淡的眉毛皱得都快绞在一起了,这事是他三岁半的时候听二师公说的,因为二师公很少在他面前露出生气的样子,所以他记得比较深刻。
钟知淮:“好像是娘亲得了第一,奖品是什么琅琊玉碎片,但那块碎片被污染了。”
不对。
琅琊大比四年一次,此次琅琊大比在西洲,由问心门举办,大比前三甲的奖励在数月前就被公之于众了。
第一名的奖励不是琅琊玉,而是一颗三品碧眼朱晴蟾的内丹。
碧眼朱晴蟾的内丹用途甚广,它是炼制渡劫金丹的必要材料,钟灵现在的修为已至金丹后期,将来修到元婴,有渡劫金丹就不容易出意外。
它也可以拿来淬炼灵剑,让灵剑与主人心神更加贴合。
但它的淬炼效果跟琅琊玉比起来就太逊色了,琅琊玉一入灵剑,随着剑主催动灵力,就会自动清除灵剑中与剑主灵力相悖的杂质,效果极佳。
若是有琅琊玉,钟灵一定会选,因为她隐隐感觉现在的灵剑在压制她的修为,剑法每次练到后面几式时,流畅的灵力总有凝滞之感。
钟灵陡然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恶意,琅琊大比是西洲宗门共襄,问心门也并非什么无名宗门,大比的奖品都是反复检查过的。
他们没有对修仙界天骄下手的理由,但又有谁,能绕过这些人的监察,在奖品里动手脚呢?
她衡山宗更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又尤其护短,她是菩者道人头一个弟子,若是她伤了灵脉,到时候衡山宗必得向西洲要说法。
钟灵突然觉得一直平静的前路突然布满疑云。
几个大人还想再追问细节,但钟知淮毕竟还小,只记得这么多了,他们也就没有再说些什么。
菩者道人把钟知淮从不夜尊者怀里接过来,“好了师弟,这是我徒孙,该我抱了。”
钟知淮乖巧地抱着他脖子,菩者道人十分高兴,指着殿内其他人道:“来,告诉师公,这都是谁啊。”
钟知淮一路喊过去:“娘亲!四师叔!……三师公!”
钟灵望向东篱散人,东篱散人站在宋明知跟抱朴山人中间,刚刚钟知淮喊人的时候在她那顿了下,后面更是直接跳过了她。
喜悦的氛围再次僵化,钟知淮感受到是自己说的那句话造成的,不解又害怕地看向钟灵,下意识朝她伸出了手。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钟灵身上,菩者道人知道她还没接受,刚想开口哄两句,却见钟灵上前一步,把孩子接过来。
钟灵:“怎么不叫四师公?”
钟知淮闻言把眼睛瞪得更大,又转过去看东篱散人,小脑袋来回扭动了好几次,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想了想,贴近钟灵的耳朵说道:“可是娘亲,四师公不是已经仙逝了吗?”
钟灵:“……什么?”
东篱散人:啊这……
掌门和两位长老的修为都已经到了合体后期,菩者道人已经步入半步大乘,钟知淮说的那句“悄悄话”他们当然能听见。
钟灵微微吐出一口浊气,“你七岁的时候,四师公已经不在了?”
钟知淮不太懂钟灵说的“你那个时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根据后面的话点点头,“娘亲每年六月初九都要亲手做一份赤豆酒酿,带我去祭奠四师公的,娘亲不记得了吗?”
东篱散人的确喜欢吃赤豆酒酿,几个大人脸色皆是一变。
不夜尊者冲上来问道:“那你还记得,四师公是哪一年仙逝的吗?”
钟知淮艰难回想了一会,“是娘亲参加大比的那一年,我记得爹爹说,那个时候娘亲伤了手在闭关不能出来。”
那就是今年!
如今离六月初九,也就一个多月的日子。
菩者道人收起了脸上惯常的散漫神色,不夜尊者也嗤笑一声,“看来是这些年承平日久,有人拿我们衡山宗不当盘菜啊。”
他说得平淡,但眼底已经蔓延开一片肃杀之意。
钟灵与东篱散人相继出事,他们可不会觉得这是意外,必然是有人暗算。
钟灵:“那你还记得,四叔公,是因为什么仙逝的吗?”
钟知淮摇摇头,他毕竟小,且那个时候东篱散人已经仙逝多年,虽然母亲常常怀念,但不会在他面前仔细说这件事。
东篱散人右手拂过腰间乾坤袋,一只活灵活现的木鸟立刻站在她掌心,她手往前微微一伸,木鸟就闪动着翅膀朝钟知淮飞去。
钟知淮在母亲的示意下接过木鸟,木鸟歪着头看他,很快张嘴吐出一连串彩色泡泡。
钟知淮果然很喜欢,他望着陌生的东篱散人,娘亲教过他拿了东西要道谢。
“谢谢四师公,”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淮儿很喜欢。”
东篱散人走过来温柔地摸了摸他脑袋,“四师公也很喜欢淮儿。”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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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