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辞[启邪] 第360章 时间裂隙（六）

【1977】

老九门留下的老伙伴能活到现在的已经不多了，吴老狗今年有了个孙子，这是惊天动地的九门大事儿。九门旧友个个像是不得善终一样，大多无儿无女。这吴老狗某种意义上牛逼了，连孙子都有了，香火鼎盛，正是他们这帮断人香火阴损人难能的福报。

这事儿张启山他知道，只是分//身乏术。他和吴老狗说过永不相见，可他依旧念着这个兄弟，也念着所有在他手里陨落的兄弟。

好不容易，得点空，张启山坐在办公室。他拆开吴老狗寄给他的信件，里面是个娃娃洗三的照片。

娃娃笑容灿烂，白胖白胖的。

一支九门的香火，让张启山无故抱愧，对自己被权力之鬼蒙住双眼这件事，还是不堪。最初的事儿都是真的，他要个答案；后来的事儿也都是真的，他似乎进了歧途。他所做的事儿，至今为止人人都觉得是对的，哪怕是那个权力之巅的人都支持他。只有他自己知道，罪孽似乎已经造成。有些事，对错只在当事人心中。哪怕全世界都觉得是对的，可就因为张启山身在最中心看到了某些真实，才猛然发现……

当初根本，从最一开始就不该去碰。那巨大的力量，本就不该是凡人触碰的。他们的所作所为，借着探索的名义，怕是把本来平静的湖面搅起波纹。一切可能要提前开始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要葬送多少人，才能压下这一切。或者是，再也没有可能压下这一切。张启山知道自己不再年轻，张家的长寿已经是他最后的本钱。九门本应一人不留，才能保那些无辜平凡之人脱离着迷障。

张启山只能惶惶然停止想那些事儿，再也没有一个透彻的青年，像是什么都懂一样的熨帖着他的心扉。他想他真的替吴老狗开心，多可爱的小孩儿。

吴老狗把这孩子的照片送到张启山面前，是故意的，是示弱。他们都知道，九门不该有第三代，吴老狗用一个孩子的照片来求个情。就算几个家族比着苍生不算重，可他们又凭什么要用血肉去填补。死了，太多人了。死了，太多太多曾经并肩而战的兄弟。那些人都是张启山推到地狱里的，张启山心思沉定，一往无前。

张启山起初是不愧疚的，因为他也会跟着去地狱的。

可现在要怎么办？新生的照耀着死亡的。一根香火，提醒着张启山他壮士扼腕一般的杀死了那么多同根同源的亲人，仍没有找到那补救的机会，是正是对还是早就错了。

张启山觉得他是真的老了，老了。心老了，最初失去吴邪的那些年他非常执着，想要个答案，甚至想颠覆整个世界既有的概念。而现在，一日一日的过去，血色和歧途都开始明晰。他慢慢的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什么路，也曾拖着无辜的人下水。人约年长，就越怯懦，思考的太多，没了冲劲反而可以沉思。他现在的样子，还是吴邪当年深爱崇拜的男人吗，张启山捂着脸深呼吸后睁开眼。

张启山食指点了点那婴孩的照片……

“吴家的长孙，”张启山摇摇头，一时之间恍惚了。他不知道是绝了这根苗更容易，还是保护这些根苗容易。本心里他应该护着九门的根苗，可大义下却应该让他们都死在厚重的坟墓中，那是天命，盗墓者的宿命。张启山狠心的砍掉了所有枝桠，为的就是保住这些人的根系。他们的一切早就凌驾于生死之上，非普通生死可以概括。

心太乱，张启山把照片扔在桌子上时，照片无风翻了面。

张启山余光看到了照片背后写着几个字，心脏紧缩，呼吸都跟着困难。怎么会，怎么…他刚才还在想，九门不该有第三代。

吴家长孙，吴邪。

是吴邪。

张启山捂着双眼。

多荒唐，张启山做了吴邪好些年的未亡人，而此时他的爱人竟然就出生，就这样近的出生在张启山的生命里。

他们都无法宣之于口，告诉任何人。

这个，荒唐的秘密。

泪从张启山的指缝中，滑出，顺着下巴滴落在那婴儿的照片上。

张启山知道了，终究还是提前预知了那些未来。原来一切都是一个圈儿，他做了一切，也等于什么都没做。

那是他的，吴邪啊。就算只是一眼，张启山都知道，这即将是他的那个吴邪。

怎么办，没办法。

那是他的，吴邪啊。

决定一瞬间出现，就算违反天命，也得用尽力气保护这根苗。

那是张启山的，吴邪。何以，不拼尽性命。

热泪化冷，张启山难得给吴老狗去了个电话，商量了很多事儿，也说了一些闲言碎语。挂了电话的那一刻，自吴邪走后心如浮萍的张启山，在知道吴邪出生的这一天再次的笃定自身。

多荒唐。

张启山送走了吴邪，又迎来了吴邪。

从这一年开始，张启山事无巨细的收到吴邪生活里面的所有小事儿，照片甚至是成绩表。

张启山也曾拿到时笑着，这要是让吴老狗知道他这个做大哥的，在几十年前就坑害了这吴家和九门的根苗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放老狗咬死自己。

可时光那么真实的存在着，连他最初都被骗了。不知者沦入爱情，即使荒唐，也应该无罪啊。

他曾在情意缱绻时悲鸣着送爱人入土，又在心如死水时哀叹着迎接爱人的成长。

张启山这辈子的经历，他自己看了看，都他妈绝了。

还是能撑得住，能。

张启山说能，他依旧是那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吴邪最仰慕的那个男人，没变，还在。即使那代表恶兽的穷奇再也不会从张启山的皮肤上消失，他也依旧是个值得万古流芳的张启山。

就算世人，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

但他的爱人知道，就够了。

他是世人的某某某，却只是，吴邪的张启山。

足够了。

【1977~2005】

张启山其实是见过吴邪一次的。

没有阴谋能被永远遮蔽，也没什么付出是可以消亡的，九门终于知道张启山到底是一己之力抗受了什么才做出那些决断，人们再次聚拢商议着新的对策。张启山也避过所有耳目，或者说他位高权重到无视所有探测。他去某家的后园儿，想跟那几个老东西商量商量，也说说话，他有些累了。

张启山看到了月拱门外面跑来跑去的孩子，一眼就认出了吴邪。远远地看着，就像是看到了他和吴邪的后代，如果他们能在一个时光里，如果两个男人能有后代，如果他们的后代也可以这样天真的在地上滚来滚去。

张启山想到这里突然相信自己可能是疯了，他竟然幻想他和那个再也不可能碰触到的青年，有个像青年小时候一样的后代。

可是如果有的话，张启山一定会非常疼他们的后代。或者，干脆把后代扔的远远的也说不准，他不想任何人和事，牵绊吴邪的眼光。如果还有，下辈子，如果还有下辈子相爱。他要吴邪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下一次相爱，没有谜题，没有九门，只有彼此。如果做不到就把彼此吃掉，融入骨血，一起消亡在泥土里。他的爱在日久的思念里厚重的像是要异变一般，偏执又固执。

张启山陷入沉思，反应过来时小小的吴邪正瞪着那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

那时候吴邪还是个小孩儿，竟也不怕他。张启山的心潮翻涌，用尽一生的力量隐忍着。他看到小小吴邪按着他的膝盖，张启山多少年没碰过这么小的孩子。吴邪也就他膝盖高，却按着他的膝盖似乎是要往上爬的样子。

张启山只能伸出手，没忍住的给了这像是在爬山一样的孩子一把助力，小孩儿爬上他的膝头，一屁股坐下了。

张启山当时把什么都忘了，甚至把这个孩子是吴邪都忘了。他只是想着，这穿开裆裤的小豆丁，可别尿拉在他身上。

张启山有些尴尬，正好看到吴老狗更尴尬的看着他。

“把你孙子给我拎走。”张启山突然确定了，他恐怕没那么喜欢孩子。他和吴邪还是别有后代了，很有可能被他扔在草丛里。

吴老狗伸手去抱自己的孙子，小小吴邪却咬住了从张启山领子里滑出来的吊坠说啥不松口。张启山就算确定了自己不喜欢软绵绵的小孩儿，也不希望这决义百般呵护的吴邪，因吞了他的血玉穷奇而噎死。干脆伸手把坠子拿下来，红绳挂到了小小吴邪的脖子上。

小小吴邪还真够识货，知道属于自己了就松口吐了出来。拿小小手擦干了口水，还掖进衣服里。

“这使不得，使不得。”吴老狗年轻的时候就见过这坠子，千年血玉难得，整块玉料不小却只在最中心出了一个坠子和一个扳指，两样东西常年在张启山身上。扳指现在都在张启山手上，而坠子在吴邪的脖子上。

吴邪听到了自己家爷爷的话，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怎的。一只小手捂紧了领口，一只小手抓着张启山的衣襟，来回看着两个老爷爷，大有绝不返还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