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妙府中日常掌管各类事务的是长老院,掌门汤归通常只会在新弟子入门仪式和内门大比决赛露面。姜振清当年入门就关了禁闭,错过了入门仪式,而今年的内门大比还早着,她与这位掌门未曾谋面,仅有的了解是一句炼师对他不善的评价:掌门短视。
路上姜振清旁敲侧击了一下掌门要见她的原因,闻正神神秘秘地只说算得上是好事。姜振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好事便是好事,带着算得上三个字,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
闻正把姜振清带到门口,还未出声通告,里面的人已经有所察觉。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来:“不必多礼,直接进来便是。”
姜振清如闻正预想的一样丝毫不见紧张之色,大跨步进了屋,一眼就看到身形单薄的青年坐在桌前,手执一把红泥小壶向杯中注水,纤细的手腕显得身上的法衣大袖格外空荡。
姜振清看清楚他面容,有些迟疑地行礼道:“弟子姜振清,见过掌门?”
汤归颔首,将茶杯往前推了推,“过来坐。”
声音听上去很有些年纪,没想到本人看起来这样年轻。不同的修士对驻颜术的需求大有不同,比较特殊的几个合欢宗门对此极为看重,而佛门道宗一类讲究顺其自然,不会刻意修习驻颜术。
修士随着修为愈渐高深,身体和样貌的衰老会越来越缓慢。姜振清看过宗门纪事册,汤归担任三妙府掌门还不足一百年,他应当确实年纪不大,并非驻颜有方。
姜振清又忍不住去看他裸露的手腕,未免有些太瘦了,修士很少会出现这种病态的身材。
“可是觉得本座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汤归微微笑道。
姜振清意识到自己打量的太明显了,但已经被抓包,索性坦荡开口:“初次面见掌门,好奇之下多有冒犯,还请掌门包涵。”
“无妨。”汤归又一次示意她喝茶,仔细打量下来,他对姜振清的印象很不错。结丹在三妙府算不上什么,但以她的年龄和速度是另一码事。就算抛开天赋修为不提,在出窍期大圆满修士的气场中神态自若,落落大方,确实有领袖之姿。
姜振清放下茶杯,掌门这里的灵茶品质上佳,水流入喉便化作灵气直冲丹田,口感上还有一股回甘。
“你晋入金丹境速度太快,巩固灵力稳定最好多用些灵食灵饮,少用丹药。这灵茶喝着合口味的话,走的时候直接带一些。”
汤归说完,从储物手镯中取出几个纸包,同一个长条盒子一起推到姜振清面前,“盒子里是一截凤火雷击木,能做地阶灵武的握柄材料。虽然你已经有了玉壶刀,但与雷灵根相称的材料稀少,拿去打柄短武,或是变卖置换灵石,都随你。”
姜振清难掩喜色地接过来,实际上她在筑基天梯榜首的位置只待了一个多月,结丹成功后就自动下榜。尽管榜首的资源是变成顺位上升的师兄拿,总体上算起来还是有点亏。现在拿到这份厚厚的见面礼,总算觉得平衡了些。
“多谢掌门!”姜振清把东西收好,“掌门召见我,还有什么吩咐?”
不可能是专程让她来领礼物,姜振清很有觉悟,汤归闻声露出满意的笑容,问道:“知道古战场秘境吗?”
古战场秘境?苍古大陆上秘境这种东西数不胜数,固定的、漂浮的、在特殊时间开放的、随机吸入的,各不相同。
姜振清回忆了一下看过的书,很快就想起来。古战场秘境是一个极其古老庞大的固定秘境,开启的条件非常苛刻——至少要五位化神修士合力开启。这座秘境也因此被顶级六宗把控,虽然名声在外,寻常修士却完全没有进入探索的机会。
姜振清依照印象说出来,汤归将桌上倒扣的几张纸挪到她面前,补充说:“开启的条件不仅需要五位化神修士,还需要观测合适的时间和进入地点,秘境本就是空间碎片,务必选择稳定的节点,把控人数,才能避免空间崩碎。”
“前一阵子问心宗下发了消息,下一次古战场秘境开启的合适时机是大暑前后,暂时定在六月十五。每个有资格进入的宗门照例组建练气、筑基、金丹三组探索队伍,古战场秘境的名额很珍贵,顶级六宗每队上限十五人,我们一流宗门十人,部分二流宗门推举不超过三人。”
汤归抬头直视姜振清:“我有意选你做金丹组的领队。”
“我?”姜振清着实有些惊讶,这种秘境探索队伍,显然金丹组是主力。她虽然进步神速,但毕竟刚刚晋入金丹境,按照修为选人十个名额都轮不上她,做领队就更夸张了。
“嗯,你。”汤归看她反应,补充道:“除了金丹天梯榜前三甲按规矩占有名额,剩下的人选也会考虑你的建议。古战场秘境危机四伏,绝非个人逞能之处,本座希望这一次,队伍能完整的回来。”
姜振清听懂了,大约是从前在外门的事迹让他看上自己“带兵”的能力了。姜振清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领队这东西听着威风,实际上就是当爹又当娘。
不太想干,姜振清婉拒道:“三妙府人才济济,我想应当不是非我不可。”
汤归示意她翻开面前扣着的纸,“这张是从前探索出的秘境简图,我们的进入点位靠近三清道宗的九转溪路,是整片秘境中材料宝器最多的地方。这张是上一次探索所得和需要上交宗门部分的清单,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扫到那张清单姜振清眼睛不由得瞪大几分,只需要交这么一点?剩下的该不会归领队分配吧?姜振清目光上移,汤归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地点了点头。
“恭敬不如从命。”姜振清即刻改口,“承蒙掌门厚爱,弟子定然全力以赴。”
汤归难得笑出声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凭空点点她,“闻正之前说你很可能择了侠道,本座想起你刚入门时同孔氏那桩案子,也觉得大有可能。但看你如今这幅脾气,倒更像是逍遥道。”
呵呵,那你们可都猜错了,姜振清腹诽,面上笑吟吟地装傻:“侠道?逍遥道?您是说我已经在修炼‘道’了吗?”
“这些自然而然便能择选的道,不好说。”牵扯到道法就说来话长了,而且对于金丹修士谈道还有些早。汤归原本只想一句带过,但姜振清第一次逮到对所谓道法称得上懂的人,连连追问之下,汤归见她并非单纯好奇,而是真心求解,自己召见她本也是因为对她起了栽培之心,于是思索片刻,决定给她讲讲大致的体系。
“大道三千,在古书中修到极致都能得证天道,但远古之事已不可考,如今公认最近天道的道法便是无情剑道。修无情剑道要斩情丝,也就是不能在修炼过程中自然而然地走上去,同类的道法还有太上忘情,要历磨难,过情关;医道,要入世行医看诊等等。”
“另外一类就是在修炼过程自然选择,不必人为去做什么,像刚刚提过的侠道,逍遥道,还有纯粹的武道,以及道心损毁堕入的不算是道的杀道。”
“听上去侠道这一类的更容易修炼?”姜振清思索着问。
汤归摇头,“修道艰难,没有容易的。前一种难在主动选择的付出和行动上的坚持,后一种则是难在领悟的瓶颈。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越是看似易修的道,也越容易因心境反噬止步。”
姜振清心里咯噔一声,那卷有情道怎么看怎么像是后一种。果然没写修炼方法的都是在后面挖好了更大的坑,以后定然有无穷无尽玄之又玄的“悟道”等着自己。
汤归为了让她理解得更清楚些,拿那位举世闻名的松清尊者举例,展开讲了讲无情剑道:“或许是情之一字世人皆有,最难堪破,所以情为核心的道法,对修为的助力都极为突出。松清尊者近百年前二度斩情丝,以此为契机濒临大乘境,成为苍古大陆上的最强者。但情丝是斩不尽的,她这百年再无进益,有传闻说,她在准备三斩情丝了。”
连现在大陆上的最强者都修不明白,就注定这道法靠言传身教能学到的极其有限。
姜振清状似无意地问道:“既然有无情道的话,是不是也该有有情道?”
“自然也是有的,其实侠道、仁道、苍生道,都算是一种有情道。如果你理解的是纯粹的为情驱使、以情证道,那倒是没怎么听闻有人去修,单是想想就已经知道有多难了。”
老东西,当初弄得神神秘秘的,果然有鬼!姜振清心里不由得骂了几句,回过神来又开始好奇汤归修的道法。
“不知可否问问掌门是……”
问到一半就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汤归抬手啜了口茶,袖管滑落,露出瘦骨嶙峋的小臂。
刚才那番对话之后再仔细打量掌门,很容易就能联想到道法修炼受阻反噬,还是不要触霉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