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修不来你们无情道 第111章 家法堂

简简单单七个字，让山谷中嘈杂声息骤停，随即出现微微的骚乱，那道要开杀阵的厚重声音再开口时多了几分迟疑：“来者……何人？”

“西江沐氏第二十九代族人，沐天虞。”

沐天虞一字一顿地再次重复自己的姓名，这一次山谷间彻底陷入骚动，无数组喁喁细语交叠在一起便成了声浪滔天。

“大小姐，少主人！她不是失踪了吗？原来没死在外面？”

“怎么会，不是连尸骨都找到了吗？”

“可不许瞎说，那副尸骨只说是疑似，从没宣布过少主人死在外面了。”

“那、那她真是大小姐？她是回来接手家族的？”

姜振清在沐天虞身后站定的瞬间就已经发动了六路八方观闻法，耳廓微微颤动，力求捕捉到更多的声音，听了一圈也大致分析出了沐天虞回归他们的态度。

此时此刻察觉到通道异动，出现在这里拦截外敌的族人自然都是族中主力，显而易见地，他们都还记得这个名字，提及时用的也是“少主人”的敬称，且议论声中少有恶意——沐氏族人是欢迎沐天虞归家的。

姜振清默默思索间，对面人群中一道稍显稚嫩的嗓音突兀地响起来：“沐天虞是谁，族长爷爷你怎么不动了，不开阵了吗？”

在最后方始终看不真切的魁梧黑影终于动了，缓缓穿过狭窄的山谷，落到了沐天虞一行人面前。

“统伯父，许久未见了。”沐天虞静立开口，并未行礼。

他就是沐氏家主沐统，姜振清眼睫微扫，迅速打量了一番，眼中的惊讶一闪即逝。听过沐氏族人设计沐天虞的事迹，姜振清心中已经默默给他们套上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此时眼前的沐统却是青袍朴素，浑身上下不见半件配饰。一张脸慈眉善目，身形挺拔宽阔，竟然意外地仙风道骨。

沐统神情复杂地盯着面前已然亭亭玉立的少女，月光与火光交映之下，来人语声淡淡，神色淡淡，唯有眉间殷红的一点朱砂胎记浓得刺眼。

“虞丫头，果真是你。”沐统点了点头，再看沐天虞身后三人，个个气质非凡。全然不知他们来意，沐统试探道：“还不知你这几位同伴是？”

云冕心想，既然他问到此处，我便将剑台云氏搬出来，省得他们自恃身份，将人看扁了。正待上步开口时，姜振清却对他使了个眼色，抢先一步答道：“见过沐家主，我等皆是三妙府寻常弟子，于历练中幸得沐师姐相助，便一直结伴同行。”

沐统闻声心中立刻轻松了些，看着沐天虞面上稍稍露出些笑意，感慨道：“虞丫头，当年你外出失踪，我们遍寻不到，以为你是遭了不测，没想到今日你还能回家来，当真是上天垂怜！”

沐天虞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道：“家主说的是，当真是上天垂怜，让我从家族买通的杀手刀下几次三番侥幸逃脱，还能好好地回家来了。”

话音落时，山谷静得针落可闻，沐统的笑意僵在脸上，随即转为升腾的怒色，斥道：“什么家族买通杀手！虞丫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这种事岂能信口乱说？”

“诶？真不是他雇的啊？”赞於菟的传音突然插进来，姜振清悄悄瞪过去一眼：“他说你就信？”

赞於菟的眼睛睁圆，一对瞳孔在夜色中如绿宝石般熠熠生辉，反驳道：“不是，他应该真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他……”姜振清没来得及追问，被云冕插进来的一句打断了：“其实我进来之前就有一个问题，沐统当年既然能迷晕阿虞姐丢出西江，为什么不直接毒死一劳永逸啊？若是当初不忍心下杀手，那现在会不会也真不是他？”

姜振清一瞬间脑中闪过了许多外红尘的党争宅斗戏码，思索着回答：“如果是从家族斗争的角度倒是很好解释，沐氏这种还在恪守嫡庶之别、弄出什么暂代家主的氏族里，族规为上。屠戮同族是大罪，更何况阿虞还是嫡脉仅剩的幼女，绝不能死在沐氏族中，只能死在外面，最起码要出了齐云山。而且看其他族人对阿虞的态度，失踪要比容易发现端倪的杀人更合适一些。”

姜振清三人在后面你来我往地说着，而沐天虞挥手轻飘飘甩出一张画像，画像上沐天虞的幼年模样明晃晃塞进沐统的视线。沐统浑身的怒气就在此刻几欲凝固，随即更加激烈地爆发出来，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吼道：“沐氏族人听令，所有成年族人立刻到阵法场集合，开家法堂，宣各脉长老，立审此案！”

沐统深吸一口气，“虞丫头，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家主亲令，所有人都立刻开始行动，姜振清上前对沐天虞狐疑道：“这次真不像装的，所以要杀你的是那个大长老沐卫？”

嫌疑转移，沐天虞的情绪也跟着紧绷起来，轻叹一口气说：“可能吧，家法堂中有问心阵，审了便知。”

姜振清挑了下眉，沐天虞便及时解释了问心阵是什么。一向对阵法没有任何兴趣的赞於菟凑了只耳朵过来，问心阵是一种能够测算到极其细微或是一瞬间不正常的灵气波动的法阵，借此判断受审者供词的可靠程度。

“那要是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这阵不就没用了？”云冕嘀咕一句，姜振清认可道：“你说的对，但这世上毕竟没有能一丝不差探问真心的东西，而且撒谎成性的人也没那么多。”

沐天虞默默在前方领路，在外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族中一应花草建筑布局未动，仅仅有些细节的变化，这条青石板路却越走越觉得陌生，平白生出一股孤寂味道来。

“别忘了咱们是来干嘛的，管他一会儿审出来是谁，直接拖出去砍了。”

“我看行，清姐你一声令下，我就动手。”

“那我呢，我干什么？”

“你、你没轻没重的，你先看着。”

背后断断续续传来絮絮轻语声，沐天虞忽然又觉得也没什么，嘴角不知不觉泄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停步开口：“到了，这便是家法堂。”

听起来只当是个祠堂样式的房间，姜振清没想到家法堂会有这么大，快要赶上寻常的小广场。堂中四角点着巨大的长明灯，深夜开堂，又加了不计其数的烛台和夜明珠，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

屋内正中摆了一张近十丈的长桌，族中各脉长老分立两侧，下方黑压压一直蔓延到屋外空地上的是沐氏所有成年的族人，氛围堪比三堂会审。

沐统端坐主位，左手边空着的位置是在外传召的沐卫的，沐天虞受邀坐在他右手边，屁股还没坐稳，便听到一串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不像是修士发出的声音。

沐天虞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果见一个纤瘦身影气喘吁吁地冲进门槛，抬头看到自己的一瞬间泪珠便从眼眶中滚了出来。

“小虞……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回来了！”田香蓉扶着门框，一时间不敢上前，愣在原地。

沐天虞大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仔细看她时几乎有些不敢相认。蓉夫人虽然只是凡人，不像修士驻颜有方，但区区四年光景，她算起来刚过三十岁，却华发尽生，看起来老了十倍不止。

沐天虞心头忽而一软，握紧她的手走回座位上。姜振清径直起身让出一把椅子方便她们说话，眼睛直勾勾盯向门外，刚刚除了蓉夫人，还有另一串极轻的脚步声交叠其中。

五息过后，一个样貌刚毅的男人踏进堂中，面色有些阴沉地向沐统左手边的空位走去。

姜振清眯了眯眼，这个沐卫明明是同蓉夫人一起到的，却没有一同进门，很明显是想看沐天虞对这个家中最亲近之人的态度。这般悉心观察，要说没什么图谋，姜振清不信。

刚好人已经全部到齐，姜振清直接不客气地开口：“大半夜如此折腾，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沐家主打算从谁开始审呢？”

沐统正襟危坐，答道：“若是天虞有怀疑的人选，那么……”

“有，就从大长老沐卫开始审。”姜振清不耐烦道。

沐统抬起来去拿茶杯的手顿在半空，没想到这女修就这样硬邦邦地直接打乱了他准备的整段发言。

“人选已经提了，还在磨蹭什么？”

“阁下平白无故怀疑我族大长老，未免太过冒犯了。”

沐统的脸色沉下去，姜振清看在眼里，心道：冒犯的就是你。

耐心下降的同时躁火上升，姜振清回头看了眼视线一刻不离蓉夫人的沐天虞，把脾气往回压了压，给了沐统一个理由：“从买凶者雇佣到的杀手质量来看，寻常族人是负担不起这笔佣金的，只有族中位高权重之人才能轻松拿得出来。

姜振清冷笑一声，问：“还是说，你想从自己开始查？如果是这样，那我没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