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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丝毫犹豫,男修者瞪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心不甘情不愿咽了气,女萝总算是放松了些,整个人再度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此时她心中除了要逃走的信念之外,还多了一丝奇怪的得意感。
这几个人,方才出言调戏时是多么高高在上,完全视她为蝼蚁,神态言语都不曾将她当作能够平等对话的“人”,与求饶时涕泪横流的丑态大相径庭,变化之大,令女萝意识到修者并非想象中那样可怕。
就算是她这样不被尊重的凡人女子也能杀了他们,如果她变得再强一点就好了,她不想总是弄伤自己,好不容易存活的这条命,她要好好珍惜爱护。
额头的伤口已经自己止血,女萝胡乱抹了一把,心知自己如今满头满脸是血,怕是不怎么体面,正在她准备快些恢复体力离开时,不远处有人御剑而来,女萝大骇!
她能杀了这三人,是因为他们轻视她,可再来人瞧见地上的修者尸体,决不会将她当作可以随意掌控的凡人了!
巧合的是,来人女萝认识,不是旁人,正是青衣女修濯霜。
她看到三位同门的尸身,又看向女萝,本来不敢相信是女萝所为,可转念一想,此女胆敢当着大尊者的面自行刺入心脏以威慑众人,能反杀修者也不算意外。
濯霜入门数百年,对男修者们的做派十分了解,他们何止是瞧不起凡人,即便同为修者,女修也永远处于下风,若非她被玉宸大尊者选中做了弟子,怕是还在外门弟子中苦苦挣扎。
“你受伤了么?”
女萝没想到对方第一句话竟是关心自己伤势,她犹豫片刻,才摇头:“皮外伤,很快就会好。”
濯霜朝她走近,见她如幼兽般后退,忙解释道:“我不是要伤你,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势。”
但女萝显然不愿让她靠近,于是她自乾坤袋中取出一瓶伤药,推到了女萝面前:“这是专治外伤的丹药,服一颗便能止血化瘀,回复体力。”
女萝定央央看了濯霜好一会,才拔开药瓶倒了一颗吃下,血气翻涌的五脏六腑果然因此好受不少,就连呼吸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撕裂般痛楚。
“你跟我走吧,我不会伤害你,到了大尊者面前,我也会为你求情。”
女萝却不信,她说:“我不认为你在他们跟前说的话,会被重视。”
她早已注意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从她被带来修仙界到逃走,这么长的时间里,所见女修屈指可数,七位大尊者里更是一位女修都没有,修仙界如此阳盛阴衰?
濯霜自觉站着会有压迫感,于是在女萝跟前单膝蹲下,这样两人视线持平,她温和地解释:“女修与男修不同,天生灵性低下,并不适合修炼,即便是同样的起点,男修也会比女修进步更快,与我同时期拜入玉宸大尊者门下的师弟如今已是虚静之境,我却还在真气之境无法突破。”
“所以你们都追求大道,梦想得道成圣,却和人间一样,依旧讲究男尊女卑?”女萝不明白,“一样的傲慢,修者与凡人又有什么不同?”
濯霜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女萝摇摇头,“我不跟你走,跟你走我会死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想死。”
“不会的,我……”
“我不相信你。”女萝注视着她。
明明她才是寿命短暂的凡人,而濯霜是已步入大道的修者,然而在这一刻,却是女萝占了上风,“你连你自己都无法保障,却说要为我求情,我不信。你的话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瞧不起我,他们也瞧不起你。”
语毕,女萝又变得乖巧温顺:“你放我走好吗?我保证不会再杀青云宗的人了,若非他们害我在先,我也不会还手,你可以当作没看见我,让我离开吗?”
濯霜立刻摇头:“不成,你杀了我三位同门,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女萝知道自己绝不是濯霜的对手,她无计可施,只能静静落泪,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汩汩而下,冲刷掉脸上干涸的血迹,显得那样可怜。
她只是想活下去。
濯霜第一次见她时,她是窥天仪里依偎在帝王身畔的尊贵王后,是一朵被精心娇养的牡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透着矜贵精致。
她总是穿着华丽的衣裙,珠钗翠羽才配点缀她绝美的容颜,她乖巧温顺,贴心可爱,无论何时都是那样柔顺听话。
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
乌黑亮丽的长发只剩到肩头的长度,凤簪玉钗早已失去踪迹,头上脸上手指上都是血,狼狈不堪,却在发光。
似乎挣脱了解语花的枷锁,比窥天仪中见到的那个完美人偶更加鲜活而自我。
但如果自己把她带回去,大尊者们会将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女萝从濯霜的眼神察觉到了她内心动摇,她先是吸了吸鼻子,才试探着对濯霜说:“其实你在青云宗,一点归属感都没有,对吗?哪怕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你仍然觉得孤独又寂寞,还有无休止的瓶颈与绝望。”
“为什么我总是如此弱小,为什么我总要受人欺凌,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要居高临下的俯视我,为什么总被别人踩在脚下,难道我哪里比别人差?”
在这之前,意识到自己将被心爱的夫君杀死时的女萝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弱小,现在她却对这份弱小感到可恨可气,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被别人决定?凭什么让她生她才能生,让她死她就得立刻去死?
濯霜与她又有什么分别?在乌逸的记忆里,濯霜是个话很少,却又面冷心热之人,她与其他修者有个最大的不同,那就是她心存悲悯,虽然这总被大尊者挑剔为“妇人之仁”,并认为她久久无法突破真气之境,便是因这份多余的多愁善感。
濯霜拒绝去面对自己脆弱的内心,她闭了闭眼睛,坚定地说:“是青云宗给了我新的生命,师父对我恩重如山,师兄弟们比我优秀,我不该生出不甘之意。”
是的,哪怕所有的修行资源都往师兄弟们身上倾斜,秘境他们先去,法宝他们先挑,心法口诀他们先练——这绝非师父偏心,只是女修天生较之男修不足,她应该认清楚这个事实。
“你不是在说服我,你是在说服你自己。”
女萝的话彻底打碎了濯霜最后一点坚持,数百年来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为什么?凭什么?
这样的话从旁人口中说出,绝无女萝这样铿锵有力,因女萝便是最弱小的,却偏偏活到了现在,她的存在简直就像是在告诉濯霜,质疑与反抗并不意味着错误。
同样的记忆在乌逸脑子里毫无用处,但给了女萝,她便立刻能够设身处地与濯霜共情,借此争取一线生机。
她绝对、绝对不能被抓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女萝才听见濯霜清冷的声音:“下次见面的时候,不要再这么弱了。”
女萝不由得朝她看去,濯霜也向她伸出手,与女萝的养尊处优不同,因先天“不如”男修,濯霜总是要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努力,才能勉强追上同期的师兄弟,所以她的手布满常年练剑留下的茧子,触碰起来略显粗糙,却格外有力。
随后她为女萝施展了个简单的清洁法术,对她说:“如今青云群山的出口全都严格把守,仅凭你自己,绝对逃不出去。”
她感觉自己像是疯了,居然背叛师门做出这样的事,明明这凡人女子杀了剑尊,又杀了三个同门,还盗走镇宗之宝与剑尊的流途剑,可濯霜却无法违背自己内心的意愿,她告诉自己,只犯这一回错,绝无第二次。
女萝被濯霜从地上拉了起来,随后濯霜给了女萝一身外门弟子的衣服让她换上,又让她伛偻腰垂下头,随即大大方方带女萝走正门,她是玉宸大尊者的徒弟,不会有人拦她,只会对被她带在身边的外门弟子感到奇怪。
濯霜道:“这是我前几日挑选来玉宸峰做洒扫的人,笨手笨脚做什么都不成,如此愚鲁,也配做青云宗外门弟子?还是快些赶他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众人见那外门弟子身形瘦小又畏畏缩缩,头都不敢抬,一看便没灵性,怕不是又是那种家里有两个钱儿便买通了管事想来求仙问道的蠢物,这样的人他们可见多了,赶紧赶走才是正经,别平白辱没青云宗的名声。
就这样,濯霜一路畅通无阻将女萝带出青云宗,两人在青云宗外五里的一处小树林告别,临别前,濯霜将自己的佩剑还有乾坤袋都交给了女萝,见女萝不解,她突然笑了。
随后抬手摸了摸女萝的头,算算她可比女萝大了两百来岁:“此剑名为秋尘,你可用它自保,乾坤袋的口诀记住了吗?里头是些杂物,应当能够你一段时间的生活,逃吧,别回头。”
说着,她抬手推了女萝一把,女萝踉跄两步,忍不住想回头看她,却听濯霜提醒:“不是让你不要回头?你的时间不多,若是被抓,我可不会再帮你。”
女萝暗暗咬牙,“今日亏欠,来日必当报答。”
随即她头也不回,向自由奔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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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