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眸子注视的时候,顾峤不可避免地有些心虚,但转瞬想到这是在宫中,顾峤又觉得被壮了胆子。
“快要到上朝的时候了,朕来喊先生。”顾峤绝口不提他不声不响地摸人家手的事情——商相又不是什么闺阁女子,碰一下如何了?
顾峤越想越觉得有理,叭叭地继续狡辩:“只是先生身子不好,受不得惊,朕不舍得直接大声来惊醒先生,只好用些温吞的方法。先生这不是便醒过来了?”
商琅坐起来,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他。
顾峤从来没有发现那双看着温温柔柔的桃花眼竟然还会有这么强的侵略性,目光强烈到他想要避开。
但这个时候避开就会被多思多虑的丞相大人意断成心虚了,虽然有那些诡辩自我安慰,但顾峤还是不能完全地做到问心无愧,便只好强撑着与他对视。
最后薄冰化春水,商琅眉眼微微一弯,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臣谢陛下厚爱。”
说是这么说,顾峤还是觉得商琅的话中有话.
不过现在不是探究这些东西的时候,毕竟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他们两个人出去上朝。
商琅坐起身之后就没有了下一步动作,外面天光微亮,顾峤适应了黑暗,已经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顾峤雪白中衣之下的瘦弱身躯,晃在里面,仿佛不堪一折。
从他坐起身来,顾峤的手就已经抽了回去,商琅指尖轻轻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跟他道:“臣如今衣衫不整,陛下不若在外殿稍后,待臣收拾一番。”
顾峤瞧着丞相大人那即使是睡了一觉也没有一丝褶子的柔滑中衣,实在是难以面对“衣衫不整”这四个字。
“好,朕在外面等着先生。”顾峤还是没有多说,只是一颔首,从商琅的床边离开,绕过屏风去,隐约间听见了商相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但只有一瞬。
哪怕殿中此刻再静,顾峤都没有听见除了衣料摩擦之外的其他声响。
从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里,他甚至都能听出来商琅是什么时候穿上的哪件衣服——从里到外。
顾峤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眼前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屏风之后的场景。
商琅的身形向来瘦削,那一截腰肢在官服之下便显得极为得纤弱。或者说他整个人都是极纤瘦的,像是一枝玉立的青竹。
这样的一副模样顾峤瞧了十多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却从来都没有触碰过。
今天握住他的手都还是第一次。
顾峤心跳骤然加速,如同擂鼓,然后便听见了商琅下床朝屏风这一边走来的声响。
他暗自深呼吸了几下,尽量让自己平稳下来,然后轻轻点燃了殿中的烛火。
他只燃了一支,室内便还有些昏暗,商琅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昨日的银白华服被收了起来,重新穿上了那身绛紫色的官服,贵气之外剩得就是那白玉一般的不凡气度。
明明一点都不像是个权臣的样子。
十多年的时间让昔日年仅十六的少年褪去了稚嫩青涩变得成熟沉稳,但若换成青衣,仍旧与当年沉浸翰林院一心做学问的探花郎别无二致。
这样的人,他怎么舍得彻底给按进污泥里。
大概是有昨晚那场梦的缘故,今晨顾峤一直都很想去碰一碰商琅,想要与他肌肤相接目光相触,想要无数遍地去确认这个人还安安稳稳地待在他的身边。
商琅一出来,顾峤就抬手拽上了他的衣袖:“先生可要先用早膳?”
眼下时间还早,御膳房早早地就会备上吃食,防着帝王会在什么时候突发奇想吃点东西。虽然说顾峤平日都是在下了早朝之后才会去用早膳,但眼下商琅在这,若要让人饿着,顾峤还是不太放心。
冬日商琅住在宫中的时候,顾峤都会让御膳房备着燕窝来给丞相大人充做早膳。昨夜商琅留宿算是有些仓促,顾峤也不清楚御膳房那边会不会有这个觉悟,在商琅说出来“权听陛下的”之后就喊来了宫侍去御膳房传膳。
若是没有燕窝,有点清粥小菜倒也是不错,总归丞相大人平日里的吃食也算清淡。
宫侍动作很快,回到寝殿这边的时候带来的是个好消息——御膳房昨夜得知了商相宿在宫中的消息之后,就连夜备好了膳,早就已经猜到了他们陛下会因为商相而早早地传膳。
商琅方才只是更了衣,洗漱的功夫宫人就已经将早膳给摆在了桌子上。
有宫侍进来想把烛火全都点亮,顾峤没让,只留着那一豆灯火,还要坐在背光的地方,瞧着商相被昏黄灯火映出来的暖融融的面容。
尤其是侧脸那圈细小的绒毛,分外明显,也让这个人瞧上去柔软了不少。
如果此刻有人有那个胆子来问一句帝王缘何要这般做,顾峤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一句——“灯下看美人”。
只不过顾峤没想到,还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人还是“美人”本人。
商琅问了他一句:“陛下缘何不掌灯?”
顾峤身手朝后面点了点:“朕这不是点了?”
“烛火昏暗,陛下日理万机本就劳累,莫要再因为这点事情伤了眼。”
商琅没急着动筷,而是温声劝道。
“朕无事,”顾峤有些强硬地反驳了他的话语,却在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话音一转,“不过若是先生不愿,朕便依先生言。”
他就像是一个善听纳谏的好君主,在话音落下的时候就又一次扬起声来喊进了候在殿外的宫人,让他们将殿中所有的烛火给点燃。
偌大的空间一点点亮起来,黑暗被驱散,商琅脸侧那半圈绒毛模糊在这样的光亮里,少了那些亲和的温柔,又成了位温和疏离的丞相。
顾峤有些可惜,但没多开口。
两个人这一早上已经是有些耽搁时间了,接下来顾峤也就没有多去烦扰丞相大人,自己慢吞吞地咽着粥,看商琅坐在他的对面吃着御膳房精心熬制的燕窝,只觉得秀色可餐。
一顿有心上美人相伴的早膳吃得实在是心情舒畅,哪怕之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太多可交流的话题,到了殿上的时候顾峤还是足够神清气爽,连带着与朝臣交谈的时候语气中都可见愉悦。
商相留宿宫中的这种大事当然不可能瞒过那些天天盯着人挑毛病的谏臣的眼睛,又看到今日少年帝王如此心情,自然而然地就会将两个人给想到一起去。
媚上惑主!不知廉耻!
朝臣垂首瞄着站在最前面的丞相大人,在心中暗自骂了几句,怎么也不敢直接当着顾峤的面说什么对商琅不善的话。
毕竟先前连奏折都被那么冷淡地打回去了,如果他们胆敢跑到顾峤的眼前去骂商琅,皇帝可能直接让他们乞骸骨归乡。
除了几个还在坚持跟商琅斗争的人,大部分人一边骂,一边想着的还是:只要他们陛下在政事上没有什么纰漏,私下如何也便无所谓了。
国家安定比什么都重要。
眼下朝臣弹劾商琅也只是不痛不痒地递个折子,只要顾峤不愿意处置人,那就会毫无水花。
两方就这么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顾峤本人自然也知晓这件事:朝臣真想要扳倒商琅,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尤其是最大的阻碍还是他这个皇帝,若要解决掉被皇帝所看重的人,就必须要动员天下人。
眼下他一是亲政,二是勤政,不仅没有什么大过,还能瞧见不少的大功,朝臣是傻了才会不顾死活地同皇帝作对。
而且如果商相的“以色侍君”真的能让顾峤每天这般精神焕发对他们好言好语的话,倒也算得上是不错。
朝臣一边想着一边陆陆续续地上奏,都是些不轻不重的事情,以至于顾峤坐在上首的姿势都变得懒散不少,单手托着脸,指尖在龙椅上轻点。
今日商琅不知道怎么了,异常的沉默。
往日商琅在私底下虽然说有一些的少言寡语,但是到了朝上该说的话是一句都不曾落下过。
今日却不同。
顾峤好几次听到些关键处,都以为商相要开口发表点独特的见解了,那个人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垂首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奇也怪哉。
因为没有要事,这一整个早朝都快要过去了,顾峤的目光也还是落在商琅的身上没有移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些臣子都已经是跟了他四年的老臣,可能上奏的时候他都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顾峤一整个早朝都在瞄着丞相大人,也不知道后者究竟有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都垂着眼不曾动弹。
以至于到最后听他们上奏的时候,顾峤都开始觉得有些无趣。
本以为这个早朝就要这样无波无澜地过去,礼部尚书忽然站出来开了口:“臣昨日收到了来自南疆那边的消息,说是……傅小侯爷不日或许会回京。”
话音刚落,商琅抬起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