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小心翼翼贴着墙根行动,这里的村子已经靠近青龙寨了,因为两座山寨之间并没有多少土地修建房屋,新修的房子要拥挤得多,这也让他更容易隐藏自己的身形。
这片区域由裴义负责巡逻,他靠着自己高超的隐匿手段从外面一路摸进来,好不容易才靠近了青龙寨主寨附近。
月光照在地上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三还记得走在阴影里,不让影子暴露自己的位置。
他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毕竟青龙寨的防守并不松懈,他从天刚刚擦黑就开始行动,一直到月上柳梢才成功摸进来,其间好几次差点被发现,能到这里已经十分不易。
陈三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是今日的心情却格外不一样,他总觉得自己背后跟着什么人,但往后看了好几次,却都空无一物。
若非他不信鬼神,都该怀疑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自己了。
陈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布帛,借着月光仔细分辨一番,再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地形,这才继续猫着腰从墙根离开。
要是他夜视能力足够好,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穿着灰色制式军装的七八个汉子人挤人蹲在草后,一双双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
这场景和闹鬼比起来也不知哪种更恐怖。
而这群人,不是一路放水的工农军又是谁?
里面不仅有裴义那班的士兵,还有其他班的,显然他们也发现了陈三,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才钓鱼执法。
几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
毫无所觉的陈三蹑手蹑脚来到青龙寨外,举目望去,进寨子的地方被牢牢把守,立在寨子门口的两人如松如柏,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眼看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别的地方。
陈三趴在地上小心移动着,春夏交接时盎然的草木挡住了他的身形,哨塔上的士兵没有发现隐藏在黑暗里的他,让他顺利摸到了青龙寨背后。
李村是围绕着整个寨子而建,陈三不知道在地上匍匐了多久,连胸前的衣物都磨损得毛边,总算找到了一个死角。
里面正是堆马料的地方,寨子里的马儿吃的干草都堆积在此处,只要他将火油泼进去,再将火折子往里面一扔,就能迅速引燃干草,制造混乱,他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到时候大家都忙着救火,他们的人就能趁此机会杀进青龙寨,将寨子里的粮食洗劫一空!
想起他的弟兄们已经三日没吃上一顿饱饭,陈三心里对青龙寨又羡又恨,也对接下来的日子充满了期望。
等他们攻下青龙寨,鸡鸭鱼肉任他们享用!
想到这里,陈三不由舔了舔嘴唇,灌了好几瓢水的肚子也适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陈三揉了揉肚子,饥饿像是生了根扎在他的胃里,沿着喉管爬上来细密的脉络,叫他恨不得扑在地上啃几口草才罢休。
他强忍着饥饿从怀里掏出火油,又将火折子放到旁边,把身上因为食指搓磨而灰扑扑的衣服团吧团吧,捆在了随手捡来的木棍上。
随着火油浸透衣衫,刺鼻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陈三几乎能想象接下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
他脸上绽开一抹狰狞的笑,伸手在旁边捞了捞,却没捞到先前放在旁边的火折子。
难道是不小心滚到别的地方了?
陈三皱起眉头,借着月光在地上慢慢着了起来。
直到一只布满青筋的手将火折子递到他面前,他下意识接过火折子,正要点燃,才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陈三豁然抬头,就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七八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全都似笑非笑着看向自己。
——完了!
陈三瞳孔骤缩,连忙就要逃跑,却被裴义一只手拎着他的衣领扯了回来。
裴义把人重重往地上一摔,直摔得陈三头晕眼花。
“可算是逮着你了!”
裴义将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人拎了起来:“走吧!去审讯室待一宿!”
大半夜的,少寨主早就睡了,等天亮有你好果子吃!
裴义心中冷哼,提着人的动作又粗鲁了些。
刚刚那重重的一摔差点没把陈三摔散架,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听到裴义的声音,他顿时觉得前路一片黑暗。
-------------------------------------
审讯室里漆黑一片,陈三被单独关押在一个小房间内,这个房间不仅没有窗户,连灯也没有一盏,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折磨着他的神经。
陈三原以为自己会遭受严刑拷打,他打定主意,无论青龙寨怎么问他都不会供出自己的兄弟,可万万没想到裴义将他押到审讯室后扭头就走,连一个眼神也欠奉。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手段?
陈三心里打鼓,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坐下。
等待的日子格外难熬,他把十八般酷刑在脑海里想了一遍,越想越忐忑。
黑暗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逐渐的,陈三好像连五感都渐渐失去,他摩挲着粗糙的墙壁,冰凉的触觉提醒自己还活着。
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高声喊道:“喂!青龙寨的!你们就不好奇我到底是谁的人吗?”
无人应答。
陈三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黑暗侵蚀着神经,他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心中冷笑,既然青龙寨的人不理他,那他睡觉总没错吧?
他就不信了,对方当真稳得住!
夜晚的空气还有些凉,陈三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咕——”
带着饥饿感入睡尤为艰难,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一秒钟也如一个世纪那般难捱,陈三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已经分不清,过了几个白天和黑夜。
饥饿感如附骨之疽一样折磨着他,他忍不住在心里想,是不是青龙寨的人已经把他忘了,任由他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等死。
其实陈三并不怕死,可如今这种感觉比死了还难受。
他忍不住高声呼喊,可自己像是被遗失在这一片天地之中,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他这才后知后觉感到恐惧。
“我说!我什么都说!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只要能出去,让我做什么都行!”
陈三翻来覆去重复着,眼神逐渐变得呆滞。
“咔——”
厚重的门板被推开,刺眼的光亮争先恐后涌进房间,陈三下意识闭上眼睛,随后像是看到了希望,猛地扑了上去:“放我出去!我什么都招!”
他此时的模样和刚关进去时大不一样,头发乱成一团鸡窝,身上的衣服像破布条般挂在干瘦的躯体上,短短大半天时间,陈三已经狼狈至此。
裴义有些惊讶,心中升起一股对小黑屋的敬畏,面上却不显,只是将陈三结结实实捆上,推着人往外走:“老实点,少寨主有事问你。”
赤脚踩在青龙寨的土地上,感受到照在身上的温暖阳光,陈三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明明没有遭受任何酷刑,可他却身心俱疲。
以至于姜沅看到他时都有些惊讶:“你们对他用私刑了?”
裴义大呼冤枉:“少寨主明鉴,我只是把他扔审讯室,关了大半天而已,哪里敢用死|刑私刑?”
“只是兄弟们想吓吓他,没点灯,谁知道他出来就成了这副模样!”
姜沅一时无语。
她是知道审讯室的,四面不透光,风也吹不进来,不点灯的情况下把人关进去简直是折磨。
虽然并没有进行身体上的折磨,可心理压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寻常人被关半天就受不了了,陈三竟然能从昨夜坚持到今日中午,也算是条汉子。
姜沅哪里知道,不是陈三能坚持,是裴义压根儿没给他机会。
宁朝的刑罚多是□□上的创伤,哪里会折磨精神?
也算是让陈三赶上了。
姜沅坐在青龙寨大堂之上,两边站着护卫,看起来像极了衙门审讯犯人。
郭昀已经成功从学堂脱身,成为姜沅身边的谋士,此时坐在她下首,看她审问陈三。
而陈三则跪在下方,脸色惨白,一脸恍惚。
“下跪何人,来我青龙寨所谓何事啊?”姜沅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陈三闻声瑟缩了一下,死死低着头,好像没听到她的话。
眼见对方不配合,裴义不耐烦上前,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少寨主问你话,哑巴了不成!”
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陈三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匍匐在地:“少寨主饶命啊!我只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我们大当家的意思!您大人有大量,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
姜沅冷笑:“不斩来使是因为对方守规矩,你暗中纵火,也好意思自称来使?”
“若非我不爱杀人,你现在已经躺在乱葬岗了!”
陈三将头埋得更低了,只恨不得面前出现一个洞,好叫自己钻进去避难。
“说吧,你们寨主是谁,有什么计划?可别告诉我,你深夜潜入我青龙寨,就是为了放一把火!”
姜沅眼神冰冷,声音更是不怒自威,目光像是一把刮骨刀,从陈三深深一寸寸刮过去,吓得人脸色又白了几分。
陈三一抖,冷汗直冒,再也不敢隐瞒,哆哆嗦嗦道:“是、是平安寨……"”
“平安寨?他吕自平联合周围十六座寨子对我青龙寨出手,可不像是想平平安安啊。”
姜沅声音带着讥讽:“他派你来烧我寨子,接下来想干嘛?趁我青龙寨大乱,大举进攻?”
陈三没想到自家大当家苦心隐瞒的消息就这么泄露了出去,他面如金纸:“你、你怎么知道?”
姜沅嗤笑,她要是不知道,花那么多钱养的情报部门不是白费了吗?
她抬了抬下巴:“吕自平还有什么计划,说来听听。”
陈三脸色彻底灰白下来,他明白平安寨已经毫无胜算,妄想叫姜沅留他一条命:“……如果我说了,您能让我饶我一命吗?”
姜沅点头:“你若是一五一十交待,今日我可以饶你一命。”
得了她的保证,陈三顿时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将吕自平的计划说了出来:“如您所料,大当家命我来青龙寨放火,要趁火打劫……”
吕自平一开始是想叫陈三想办法挟持殷家家眷,到时候殷家自乱阵脚,他才好借机提要求,谁知殷家人个个忙得昏天黑地,连寨子也不曾出,他就算想抓人也找不到人抓,后来才改变计划,要在寨子里放火。
陈三觉得潜入寨子太危险,劝说吕自平在村里放火就成,可吕自平偏不听,觉得青龙寨遭受重创,剩下的不过是土鸡瓦狗,只要周围的山寨联合起来,就能一举拿下。
他的目的可不仅仅是粮食,还想借机抢占地盘,将青龙寨和望山寨的土地占为己有。
至于为什么没先向望山寨下手——
吕自平曾经和沈君交过手,知道她不好对付,可他没和姜沅打过交道啊!
姜沅奋勇杀敌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时间会给人镀上一层光辉,他自然觉得姜沅的武艺是被吹出来的。
况且青龙寨飞快发展的这两年不显山不露水,闷声发大财,他的确不知道青龙寨究竟有多少战力。
听说青龙寨竟然还有女兵营,他自然而然以为青龙寨已经不行了。
如果有殷燮坐镇,给吕自平八百个胆子也不敢挑衅,这不是殷老爷子沉迷种地养老,许久不曾出现于人前,吕自平自然而然以为他老了,后继无人,只能将辛苦经营的寨子交给外孙女。
不得不说,姜沅蛰伏的这两年,当真给外面的人造成了好大的误会。
陈三咽了口唾沫,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大当家的说了,只要能拿下青龙寨,咱们十六个寨子都吃喝不愁,到时候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女人更是享之不尽,快活好比土皇帝……”
姜沅掀了掀眼皮,语气听不出喜怒:“他倒是会做梦。”
“你这马前卒,也尽职尽责。”
陈三脊背泛起一股寒意,将头磕得“砰砰”响:“少寨主饶命啊!我什么都交代了!您不能杀我!”
姜沅没理他,转而看向郭昀:“郭先生以为如何?”
郭昀沉思片刻,视线落在陈三身上:“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吕自平派人来青龙寨纵火,不如咱们也去他的地盘遛遛弯。”
也好叫他知道,谁的拳头硬。
姜沅点点头:“先生说得在理。这天奉县,有我青龙寨足矣,什么猫寨狗寨,也敢在我面前挥爪子?”
郭昀:……
等等!他的意思不是灭了其余寨子啊!
不等郭昀说话,姜沅的目光再次落回陈三身上:“至于他……明日天亮之后拖出去乱棍打死!”
陈三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少寨主!您说过饶我一命!”
姜沅森然一笑:“我说今日留你一命,又没说明日留你一命。”
“裴义,将人拖下去。”
不用霹雳手段,难显菩萨心肠。
她姜沅可不是什么绝世大圣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撞枪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