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和元年的冬季,洛阳城群情汹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掌,搅动局势。xinghuozuowen
一大早,无数的百姓扶老携幼,在寒风中向着平城门进发,他们的眼中含着热泪,胸口仿佛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三百多名太学生和青年儒生,穿着雪白的儒衫,背脊挺直,端坐于地上,手中举着用鲜血书写的请愿书,看起来触目惊心。
宫门前的卫士们紧张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生怕他们会冲击宫门。
今日本是朝议,但大臣们的车架全都被拦在了外面,见此情景,无人敢冒险继续前行。
他们都在等待着,终于,梁冀那辆拉风的华丽车架,缓缓驶来,在百姓中引起了一阵骚乱。
“尔等想造反么?快快让开道路,否则杀无赦!”
负责护送的梁蒙一手按剑,声如洪钟,身后一众侍卫如狼似虎,杀气腾腾。
原以为这些人贱民胆小如鼠,肯定会一哄而散的。
谁知他们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愤怒的眼中燃起点点星火,被如此多的怒气包围,即便是平时横惯了的梁蒙,也有些怯缩了。
赶紧拍马走到车旁,低声请示,“大将军,要不要硬冲过去?”
梁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岂不闻良玉不与瓦砾相争,走吧,由他们闹去。”
梁蒙抬眼看了看那些沉默的百姓,偷偷咽了下口水,平时看他们如土鸡瓦狗一般,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可当他们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洪流之后,却散发出让人窒息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的海上怒涛,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淹没。
“诺。”
就在他们拔转马头准备往回走的时候,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突然扑了过来。
“大将军,李公是冤枉的,还请放过他吧。”
梁蒙脸色剧变,这老东西说得也太不像样了,急忙带着几个侍卫拦住。
“呛”地一声抽出了腰间青锋剑,指着他厉声呵斥,“尔安敢冲撞大将军车架?”
“是杨太公,大将军杀人啦!”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声,几人随之勇猛无比地冲了出来,直接围住了梁蒙推推搡搡。
“大将军也太过分了,连耄耋老者都要杀,还让不让人说话了。”
“我们一起冲过去,救下杨太公,法不责众,大将军总不会将我们全杀了吧。”
人群中那个尖利的声音,激扬饱满,煽动力十足,许多百姓都觉得热血上涌,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开始冲击侍卫的防线。
“快走!”
梁冀一看情况不妙,撇下梁蒙落荒而逃。
“连太公都想杀,打死他这个畜牲!”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梁蒙只感觉身上被人塞了许多拳脚,可没有主子的命令,他拿着武器也不敢轻易杀人。
在侍卫们的拼命护卫下,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钻了出来,鼻青脸肿地仓皇而逃。
失去了发泄的对象,已经被撩拨起情绪的百姓们,又在有心人的挑拨下,开始涌向皇城大门。
“站住,冲击城门乃死罪,尔等有何冤情,可上书朝廷,自有皇太后和陛下做主。”
卫尉高济不敢大意,亲自站在门前,扬声喝斥,他的职责便是守卫皇城,今日若是被他们冲进城内,也一样是个死罪。
“诸位切莫冲动,吾乃李公弟子,河内赵承是也,愿以血书代万民请愿,恳请太后召见。”
一名青衫秀士挺身而出,清瘦的脸上却是视死如归的坚毅。
“吾乃李公弟子渤海王调……”
“吾乃李公弟子渤海贯械……”
……
随着一个又一个文士站出来,百姓们渐渐地安静下来,他们信任李固,相信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
自然也就信任他的弟子们,能在这紧要关头站出来的,都是舍身取义之辈,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好,我立刻替各位禀报,请务必耐心等候,不要反害得李公背上教唆谋反的污名。”
高济虽是武将,此言却正中要害,李固谋反本就是冤枉,若今日闹出乱子来,这罪名便坐实了。
刚才那位杨太公,在两人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诸位不要着急,相信皇太后公正严明,定会给我等草民一个交代的。”
汉代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朝代,儒、释、道并存,共驾齐驱,对于年长有德者十分敬重。
这位杨太公,须发雪白老态龙钟,怎么看都是古稀之年了,这岁数十分罕见,所以他说话众人都比较信服。
当下很多人都席地而坐,在凛冽寒风中殷切的等待着。
北宫崇德殿中,往日济济一堂的大殿,此时空荡荡的,刘志孤独地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这是他登基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政治策划,成败与否,直接关系着他往后的命运。
消息一个个传过来,梁太后在中德殿召见了赵承等三十一人,并且当面接下了他们的请愿书。
言辞间还暗示他们,此事她一人无法做主,会在召开朝议之后,给他们个最终的结果。
但她直言自己相信李公的人品,承诺会尽量为他争取。
受到鼓舞的请愿人群,很快便兵分几路,一部分人就近去了开阳门,包围了那里的三公府邸。
另一部分人则是涌向了城西,堵在了大将军府门前。
梁府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往日里耀武扬威的卫士和门房,都不见了踪迹,任凭他们在此喧闹鼓噪,就是不开府门。
屋内梁冀只觉得一肚子的窝火,自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负手在屋中转了几圈,今日洛阳城的民愤,连素来胆大包天的他都感到了一丝害怕。
想不到李固在民间的影响力,居然如此之大,他的弟子竟然可以轻易地煽动那些贱民闹事,太可怕了。
可越是如此,他越容不得李固继续存在,这次如果不能将他斩尽杀绝,以后就更难找借口了。
想到此,他眼中凶光毕露,“来人,有请马太傅。”
哼哼,对付他们这些难缠的文人,还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咬文嚼字什么的他不擅长,可有的是人替他捉笔,不就是写了几篇臭文章么,难道我就不会找人写吗。
马融自从成为太傅以来,便专心教导刘志,他虽然已经投靠了梁冀,却只是贪生怕死,屈服于他的淫威罢了,并非心甘情愿。
此时忽然听得大将军有请,心知没有好事,不由得十分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