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道傅魏两家怕是疯了。
一个已过双十年华不再年轻的大龄剩女,一个二十有五还没子嗣后代的大龄剩男,不早些成亲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婚期延迟了三年。三年之后,明珠郡主这般年纪,可还好生养了?
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圣上一开始也觉得有些离谱,可回头仔细想想,也不是不可。
这婚事搁到现在,人们都会说是魏远钦高攀了。若是过两年,魏远钦职位再升些,魏家振作起来,门当户对,自然就没这些闲话了。
更何况只是不娶妻,又不是纳妾,待魏远钦后院充裕起来,子嗣还是问题?
皇上有意抬举魏远钦,便应了下来。
***
婚约的确是对傅昭岚影响不大,自己不过是从“大龄剩女”到“待嫁的大龄剩女”而已。
从小到大的闺中好友乐夫人听闻她定了亲,倒是比她还高兴,便约她去太平寺还愿。
乐夫人是乐国公府的嫡孙女,嫁与簪缨世家郑家,与傅昭岚同岁,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今儿乐夫人把孩子丢给了婆婆,自己忙里偷闲,约傅昭岚出来逛一逛。
二人坐在行往太平寺的马车上,今儿天气好,暖阳高照,来太平寺的人也多,路上车马拥挤。
乐夫人一身金蝶戏海棠花样的袄裙,搭着大红色霞披,体态丰腴,独有一番成熟韵味,叹道:“怪姐姐不中用,要是坐着你明珠郡主的马车来,这些人指定能给咱让出一条道来。”
“好姐姐,你又取笑我。”傅昭岚柔声,“等等也无妨,咱们不着急的。”
两人说说笑笑,乐夫人唠唠家长里短,难免扯上傅昭岚的婚事:“你们两家也太稳得住了,依我看,这婚事就该趁早办了,魏世子二十五岁了,子嗣竟也不着急?别说庶子庶女了,身边连个伺候的都没有。你可要趁早拢着点,可别让什么狐媚子抢在前头诞下孩子来,那可闹心了。”
傅昭岚笑道:“姐姐,知道你惦念我,可我这都自在多少年了,乍要成婚,我还不适应呢。”
乐夫人拍拍她的手,想起了当年自己嫁人时候的经历:“你可知足吧,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上不用伺候公婆,下没有庶子闹心,左右连个妯娌都没有,可比姐姐我舒服多了。”
纵然乐夫人身份尊贵,可嫁去家大业大人丁繁茂的郑家,过的也没多舒心。
傅昭岚知她的好意,笑道:“乐姐姐如今二品诰命夫人,又儿女双全,锦儿绵儿机灵又可爱,谁还跟姐姐过不去?像姐姐这般顺遂的,也没几个人了。”
乐夫人被她哄得高兴,挽着手又热切地说了会话,马车方行驶到了太平寺。
二人手挽手,一同拜了观音菩萨。乐夫人为自己的丈夫小郑将军求了个平安符,傅昭岚也被拉着求了一个。
太平寺地方不小,二人说着小话随意逛着,也很惬意。太平寺后有一片桃树林,这个天气桃花还没开,再等几天天气暖和了,桃花绽放,嫣红一片,是太平寺出名的一景。
二人逛累了,便找了个僻静人少避日头的地方休息。乐夫人的大丫鬟附到乐夫人耳边,低语几句,乐夫人眉梢露出喜色来。
傅昭岚瞧见,失笑道:“乐姐姐有什么好事?”
乐夫人双颊露出一丝羞涩来,悄声道:“今儿咱们赶巧了,常隐师太今儿得了空,如今正在后厢房接客,我赶去拜会拜会。常隐师太的本事……啊呀,等以后你成了亲再说,姐姐我现在就不说出来羞你了。”
傅昭岚眉心跳了跳,露出个笑来:“姐姐去便是,不用顾及我,我在这儿歇会儿,也好等姐姐回来。”
“嗳。”乐夫人应声,起身带着大丫鬟向后院走去。徒留傅昭岚一人还在原地坐着。
傅昭岚揉揉眉心,没忍住笑了一声,常隐师太,在京城贵妇圈也算不得什么秘闻了。
“桂舒,见过郡主。”
略有些熟悉的温润声音响起,打断了傅昭岚思绪,傅昭岚抬眼瞧去,身穿仙鹤云纹浅蓝色长衫的贵公子正拱手垂首,恭敬地向她行礼,只一双泛红的眼睛正大不敬地直直看向她,隐忍着诉不清的复杂情绪。
傅昭岚圆扇掩面,眼皮不详地跳了一下。扫视一圈,还好此地僻静,没什么人,这才稍稍放心,开口道:
“是韩公子啊,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呢。”
***
魏远钦确实是有不愿受妻家掣肘的意思,因而延迟婚期,正合他的意思,他可以有更充裕的时间稳定自己的根基。
可是不免还是不解,平成王府闹这一出,图什么?
人人皆知姑娘家青春年华珍贵,年近三十,生育子嗣怕只会艰难,就算不为他这个世子,那傅昭岚不为自己做打算?
魏远钦想不明白。
京城险恶,魏远钦最担心不知不觉中便掉入什么陷阱里,因此事事小心,纵然这般,眼前依旧是迷雾重重。
记忆里华衣贵女眼神清澈,温婉大气,何况当家多年,极有主意的样子,不会随意被旁人拿捏。
或许,也不尽然全是王爷的意思。
或许,也该去见一见她。
将一切都问出口也没什么,她若假装不懂,必是心虚,他以后就防着她。
可她若是有自己的主意,二人也许还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商量着行事。
毕竟,那也是他父母为他定下的亲,名义上的妻。
“泷毒。”
“属下在。”
青衣长发的面具男名唤泷毒,左脸有一道狰狞的疤,从左眼眼尾划过鼻梁,一直到右脸的脸颊上,是以平日都戴着面具示人。
魏远钦问:“平成王府可都有人盯着了?”
“禀主子,都安排了人,时刻盯着。”泷毒回道。
“明珠郡主,今日可出府?去了哪?”
泷毒颔首告退,一刻钟后,将消息带了回来。
魏远钦起身,活动了下关节,轻声道:“走,去趟太平寺。”
***
“韩公子?”男人神色受伤,“你以前,都唤我桂舒。”
桂舒是他的字,傅昭岚之前就是这样唤他的,声音温温柔柔,他一颗心都化成了水。
傅昭岚染得漂亮的指甲攥紧了扇柄,柔声道:“今时不同往日,明珠已是待嫁之身,自然不能同往日那般与公子说笑,还望公子见谅。”
她说话听着客气礼貌,挑不出错来,却句句都是疏离。
他捂住心口,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他眼睛亮亮的,似是含了泪花,他黯然道:“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那自然是因为之前的他还有点用处,傅昭岚处理完韩家的事后就不怎么与他联系了。
而且……傅昭岚有些心梗,而且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怎么韩公子一副被他玩弄后狠狠抛弃的凄惨样子?
是,他当时接近韩公子是蓄意为之,可也不过就是与他多说了些话,谈论了些诗词罢了,怎着就惹的人这般快要以身相许的模样了?
傅昭岚掩饰住眼里的不耐:“韩公子还有别的事情么?若是没有,本郡主要接着去观音殿了。”
韩桂舒心脏一阵紧缩,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知道她许了亲,今时不同往日,可是他也没想到她可以这么心狠,竟是一句话都不愿与他多说,疏离成这般样子。
“郡主!”他攥紧了拳,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朗声道,“桂舒不知郡主是否已知桂舒的心意,桂舒斗胆,今日说与郡主一听。”
傅昭岚心中立马升起了不详的预感,蹙眉看向他,只听他眼神坚毅,坚定道:
“我,韩庭,韩桂舒,心悦郡主!”
“大胆!”疏影横眉竖目,上前来将傅昭岚护在身后,“明珠郡主也是尔能肖想的?韩公子这般,不觉自己太孟浪了吗?”
韩庭当然知道自己失礼,可他好不容易才守到傅昭岚出门一次,下次再见,可就不知何时了。
韩庭长得不算差,皮肤白嫩,也是世家娇养的小公子。此时眼圈泛红,已是蓄满了泪,好像傅昭岚再呵斥一句,他就能立马哭出声来。
傅昭岚记得,韩庭与旁些男人不同,他年纪比傅昭岚小很多,瞧向傅昭岚的眼睛里,没有垂涎他美色的色念杂欲,只是纯粹的仰慕,能与傅昭岚谈论几句诗词,就能高兴好半天,倒是难得的纯情。
傅昭岚叹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软和很多:“公子如今尚未及冠,而明珠却已年华不再,是何本事担得公子厚爱?公子这般……真是让明珠无地自容……”
纤纤细指攥着帕子掩面,一双美眸泪光盈盈。
韩庭心疼又自责,忙安慰道:“郡主在桂舒心里,是天下一等一好的女子,郡主怎可妄自菲薄!”
“明珠多谢韩公子厚爱。”傅昭岚起身,施施然行了个礼,“只是明珠到底已是待嫁之身,名声要紧,韩公子那些话,日后还是别说了。”
“何况公子还如此年轻,日后自然有比明珠更好的女子,嫁与公子为妻。你我因缘相逢,结伴一段路,此前种种,公子日后,便都忘了吧。”
一番话叫傅昭岚说的真切实意,极为妥帖。
“桂舒知郡主已有圣上亲赐的婚事,又哪里敢奢求什么。”他湿漉漉的眸子看向傅昭岚,带了些祈求和希冀,“只求……只求郡主不要疏远桂舒,您哪怕与桂舒多说一句话,桂舒都是开心的……”
这话别说傅昭岚听了牙酸,便是身旁侍候的疏影等人,也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来。
言罢,他似乎也觉出这是不可能的事,又凄惨地笑了声:“罢了,是我不知轻重,平白生出些不可能的妄念罢了。”他冲傅昭岚拱手道别,“郡主珍重,你我日后,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而后扭头便走,步履匆忙,颇有些落荒而逃的落魄味道。
傅昭岚迷茫地眨眨眼,不知自己又粉碎了一个少年懵懂的春心,只蹙眉不解道:“今天出门没瞧黄历么?怎么一路如此不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