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课是熊岚枫的课,他这人有个毛病,总要在课间讲几句废话,聊聊人生,谈谈理想,再给你来点心灵鸡汤,当然,要恰逢他心情不畅,那他就要长篇大论了。
随着他宣布第二天就要考试了,所有同学都蔫了,就连吃饭也不香了,除了何真。
不知道为什么,何真在164班永远感受不到什么是紧张,什么是压力。
当初他选择留在这个全校最差的班级,本着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原则,现在想想这就是个最大的错误。
何真也想努力,也想与强者一决高下,只是在164班他提不起劲来,他就像一只被拔了爪牙的老虎。
因为在这里没有对手,随便一个眼神都是王之蔑视,这种感觉是最可怕的。
其实也不是所有的事情只要努力就一定会成功,有些事,有些人拼劲全力求而不得,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达到,所以,你就会很容易被庸俗磨去斗志和毅力。
何真没有胃口,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教室,他摸出手机偷偷地给夏芒打了个电话。
“何真。”夏芒的声音很低沉,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你可算接我电话了。”何真有些委屈。
“你……怎么了?”夏芒听出了他语气里有些消极的情绪。
“没什么,就是……”何真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明明拿起手机那一刻他内心还有很多很多话要讲,关于夏芒的学习,关于夏芒以后的生活,还有他们两个以后的以后。
“哎……”何真叹了口气:“明天考试,你还能来吗?”
这是一句废话,何真明白,夏芒肯定来不了,不过他还是问了,他希望他来,所以他就这么说了。
“来不了。”夏芒答的干脆。
这事意料之中,何真也没有多失落,他笑了一声:“那你要开心点,有什么需要打电话跟我说。”
“嗯,我会的,你好好考,不然你就自觉把名字贴马桶上。”夏芒哑着嗓子也笑了起来。
“是。”何真说道:“夏元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姐已经安排好了,你把你爷爷的丧事处理完就来上学好吗?”
“好。”夏芒哽咽着说道:“何真,谢谢你们。”
“别跟我这么客气。”何真问:“那……我可以去看你吗?”
“别……”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夏芒的话还没说完就挂了。
何真心里一慌,再回拨过去便没人接听了。
何真无奈,只有不停地给夏芒发消息。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
夏家村的一块空地上,肖晴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夏威夏武两兄弟蹲在一旁安慰着。
在他们三母子身边围满了村民,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蔑视与冷漠。
夏安民站在人群之中抽着旱烟,两只浑浊的眸子闪着泪花。
“安叔,您就让我去给公公上个香吧。”肖晴几乎是用爬的方式匍匐前进,她伸出一只手拽紧夏安民的粗布裤子不停地晃着。
“又没扯证,你又不是我们夏家村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进祠堂?你赶紧滚吧!”
“你当年是怎么破坏别人家庭的,你还有脸来!”
“就是,你再不走我们可要撵人了!”
人群中一阵躁动,所有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被点燃了,甚至有人已经摩拳擦掌了。
“我妈没有破坏别人的家庭,当年我爸也没跟庆姨结婚,他俩只是见了个面,我爸也没……”
“你住口,说这些有什么用!”夏安民厉声喝道。
夏威微张的嘴无奈地闭上了。
这事确实说了也没用,以这里的习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它就算没有扯证,那也算有半个夫妻之实了,况且当年夏初光都已经把彩礼钱给了,双方父母也交换了各自子女的生辰八字,喜帖都拟好了,这就算是礼成了。
肖晴与夏成是真心相爱的,他们当初没结婚也是因为户口簿被夏初光扣着不肯拿出来,直到肖晴生了夏威夏武一对双胞胎儿子,夏初光才认可这位儿媳。
只是天不遂人愿,夏成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一直病着,为了延续他的生命,一家人举债度日,夏成自知自己时日不多便死活不愿意与肖晴结婚。
再后来就天人永隔了。
“识相的就赶紧滚!”
“别逼我们动手!”
人群里继续有人叫嚣着,有几个已经从家里拿出扁担跑了过来,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夏家村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他们的思想还很传统守旧,在他们眼里,肖晴就是个勾引别人丈夫的坏女人,说白了就是下贱不要脸的狐狸精。
这里的年轻人除了过年回来,其余时间都不会再回这里。
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他们就是一群老顽固,夏威气的浑身冒火,两只眼睛直泛红。
“谁敢动我妈试试!”夏威“嚯”地站起身,两只拳头捏的紧紧地。
“哥……”夏武有些害怕,他挪过去抱着夏威的腿。
“你陪妈妈,别拉着我。”夏威将他甩开,直接冲到人群中咆哮着:“有本事来打我!”
“夏威!”夏芒头顶着白色孝布,奋力拨开人群用力喊了一声,嗓门都破了。
“瞧瞧,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了,还敢打老人了!”一位老太太忽然尖叫出声。
“谁打你了?你别为老不尊,睁眼说瞎话!”夏威气不打一处,原本夏芒一声呼喊把他心里的躁动压了一些回去,这下又被污蔑,他瞬间就炸了:“我跟你说,你别满嘴喷粪!”
“黄老太太今年都八十几了,你敢骂她喷粪?”一老头抡起扁担就往夏威头上砸。
“小心!”夏芒抬起手挡了挡,那一扁担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手臂上,夏芒顿觉半边身子都麻了。
“我去你妈的!”夏威彻底被激怒了,他扭过头恶狠狠地将那根扁担用力一拖,手持扁担另一端的老头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打人了!打人了!没有王法了!”
人群中乱成一锅粥,打骂声此起彼伏,夏芒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扑在夏威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打,所有的人就跟疯了一样,根本不看打的是谁,也不管谁是谁非了,能插上一脚的都抓住了机会,连夏安民的怒吼也不管用了,大家就像集体失聪了一样。
何真明白,打人挑事的都是夏家村前村的人,他们有一部分是庆姨的娘家人,以前夏初光还在世的时候,他们还能收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而今不一样了,夏初光这一脉的成年男丁都不在世了,除了夏芒。
只是夏芒本就不属于夏家村人,这点谁都知道。
所以是时候拿这孤儿寡母出一口恶气了,夏安民年纪大了,耳不聪目不明的,村长一职也卸任了,在前村人的眼里,他自然不再德高望重了。
“别打了!”夏悦领着山拗里的村民跑了过来。
“别再打了!”刘桂兰一屁股坐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她扯开嗓门大哭道:“你们前村的人不能仗着人多就欺负人呐!你们敢打我干儿子!我跟你们说,你们要再不停手,我就扯根绳子吊死在你们夏氏祠堂门口!”
这最后一句话富有杀伤力,原本打的正欢的人倏地一下全部停手了。
夏氏祠堂有两处,山拗里那处已经成了学堂,如今只剩下前村这一个了,祠堂在这里可是祖先神明存在之所,对于上了年纪的老人来说,那绝对是他们心中不可触犯的神圣之地。
倘若刘桂兰要吊死在祠堂门口,那简直就是大不敬,会有损子孙福泽的。
“桂兰,是这小子先动手打人的,可不是我们这帮老不死的不自量力。”黄老太太驼着背指着还趴在夏芒身下的夏威。
“放……”夏威推开夏芒,正欲骂一骂这位信口雌黄的老太太,却被夏芒捂住了嘴。
“你能不说话吗?”夏芒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瞎参合,用不着你管。”夏威扯开夏芒的手:“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动!”
“哎。”夏芒一只手撑着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祠堂走去,只留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这神堂里摆放的是我爷爷的骨灰,还有他未散的魂魄,你们都好自为之。”
此话一出,对迷信深信不疑的老人们便骂骂咧咧地散了,毕竟谁也不想被一个还没出头七的鬼魂缠身,再说他们打够了,这气也顺了。
“真过分。”山拗里的夏家村人一个个地都在指责着,却也没人敢如何,只能替夏芒他们鸣不平。
“小芒,你没事吧?”夏悦抱着孩子快步追了上去。
“没事,悦姐你回去吧。”夏芒头也不回地走进祠堂,在夏初光的灵前跪了下来,地上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烧光殆尽,夏芒抬手从旁边的矮桌上又拿了一叠,默默地点燃,一张又一张地烧着。
他的目光凝在火光里,他的心跟着火苗跳动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人死了是否真的还有灵魂存在人世间,是否还能记得生前认识的每一个人。
夏悦回去了,肖晴带着夏威夏武走了进来。
没有在外头那般痛哭流涕,她静静地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上了一柱香,夏芒俯下身作了个谢礼。
肖晴扶起夏芒,颤抖着双手抚了抚他消瘦的脸,心疼道:“可怜的孩子,剩下的交给姨和你两位弟弟,你去休息一会。”
“晴姨……”夏芒眼眶一热。
“行了,别墨迹了,你回去吧,今晚我和夏武守灵。”夏威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懵懵懂懂的夏武跪下。
“好,那辛苦你们了。”夏芒哑着嗓子说完便转身离开。
“那个……”夏威回过头望着夏芒的背影说道:“刚刚谢谢你,你……没事吧?”
“没事。”夏芒摆摆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