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刚被贬斥到交芦馆的那几天,几乎夜夜不能寐,她害怕就此失了宠,如今的局面是她费劲心力才谋求来得,若是一朝被打入尘埃,岂不前功尽弃了。幸而有剪秋三不五时偷偷来探望她,给她希望,告诉她只要安心生下皇子,那看在皇嗣的面子上皇上也不会重罚她的,等那时皇后还会帮她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这不就万无一失了吗?
她被幽静于交芦馆中,外头的一切消息都传不进来,皇后被收宫权之事自然也无法得知。可是同住碎玉轩时,甄玉娆受了她大气,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时机。
甄玉娆与甄嬛联手,重新笼络了皇上的心,正是风光得意之时,若是此时还不能多炫耀张扬些报当日羞辱之仇,岂不是如锦衣夜行般。
交芦馆位置偏远,甄玉娆是特意踏足。能派来受这处的侍卫,自然也不是多受看重的。甄玉娆只吩咐宫女递上了装了金银的荷包,说是自己特意来看看喜贵人,便顺利进去了。毕竟皇上也没有严令禁止别的嫔妃不得来探望。
甄玉娆扶着宫女的手,面露嫌弃的神色,踏进交芦馆的门后,还用帕子轻轻掩着口鼻,仿佛是闻不惯交芦馆的穷酸气。
身边的宫女扬声道:“碎玉轩甄常在前来探望,还请喜贵人出外相迎。”
浣碧挺着大肚子,缓慢地从内室走了出来,“哟,甄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这见姐姐?”她虽身处陋室,却不愿在宿敌面前丢了脸面。
甄玉娆讥讽地笑了笑,“喜姐姐毕竟与我有同住的一段情谊,如今姐姐失意了,妹妹要是不来探探,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啊。”
浣碧身边的四喜呵斥道:“甄常在好大的架子,看到我家小主也不行礼问安。”
“呵,你现在是个什么身份,也配我向你行礼?”甄玉娆十分不屑。
浣碧怒气一下子冲了上来,“放肆,你这小人向皇上进谗言,才导致我如今被幽禁此处,可是皇上顾念我腹中的龙胎,并没有褫夺我的封号降我的位份,我就还是贵人,比你位份高。等我腹中的皇嗣出生,再有皇后娘娘美言,我宠得圣心是迟早的事儿。”
甄玉娆轻声笑了笑,瞥了一眼浣碧,有些怜悯地道:“我倒是忘了,喜姐姐常日待在这处,还不知道外头如何了呢。”她顿了顿继续道:“你还指望皇后替你说话呢?恐怕现在皇后自身都难保咯,皇后如今已被皇上收了宫权,整日待在景仁宫,已整整一个月没出门了,更别提在皇上面前替你说情了。”
“你胡说!”浣碧气愤道:“皇后娘娘的事儿也是你能编排的?”
甄玉娆无所谓地耸耸肩,“是不是我胡说,你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只是你想靠着龙裔翻身,没有皇后相助,满宫里谁会帮你说好话?你就等着生下这胎被抱走,自己老死冷宫吧。”恶毒的声音像一个个尖锐的锥子,一下一下打到浣碧的心里。
刺激完浣碧之后,甄玉娆也没什么心情跟她废话了,冷笑一声就离开了。浣碧紧紧拉住四喜的手,脸色逐渐苍白扭曲了起来,“四喜,我的肚子好痛啊。”
她本就到了月份,如今被甄玉娆一刺激,就要分娩了。四喜赶紧安排她进了内室,又吩咐人把接生嬷嬷找来,交芦馆乱做了一团。
如今皇后静养,宫中的大小事便都报到了陵容的承乾宫。承乾宫里头,今日果郡王的福晋流朱递了牌子进宫,正与陵容和诸位姐妹正在聊天。陡然听到消息,其他人还没怎样,流朱却噌地一下站起了身,毕竟浣碧与她一同长大,是有情份的,她还是担心的。
陵容赶紧拉过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然后朝着进来回报的陈元和道:“先安排接生嬷嬷和太医过去,本宫随后便到。记得遣人去告知皇上,只是今日大朝会,在那儿等皇上下了朝立刻回禀。”
“嗻。”
陈元和退下后,陵容对着流朱道:“别怕,喜贵人是到了月份了,此时生产并无大碍,你若担心便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多谢皇贵妃娘娘。”流朱感激道。
眉庄也上前拉着流朱的手,“咱们几个什么关系,别说这些了,赶紧快过去吧。”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上了轿撵,赶往了交芦馆。一到里头,陵容便皱了眉头,宫人们慌慌张张没个章程,七手八脚忙着请安行礼,陵容当即吩咐道:“该干嘛干嘛去,本宫就在外头看着,皇嗣为上,若有不精心的被本宫知道,即刻便发落了去慎刑司。”
宫人们又赶紧把前厅收拾好了,伺候各位主子们坐下。交芦馆地方小,她们坐在前厅,偏殿产房里嘈杂的声音就全传了过来,浣碧的哀嚎声不绝。
敬妃皱了皱眉,“按理来说,这喜贵人也是足月了的,怎么生产这般艰难啊。”
欣嫔素来与浣碧倒还算有点交情,当下便道:“喜贵人孕中吃喝都没个顾忌,可能是胎儿大,所以生产也难了些。”
陵容有些忧心,对着身边的玉函吩咐道:“去把王回春请来,本宫总觉得心里不安。”
王回春到了也无法做什么,只能候在外头以防万一。产房里的人也出来回禀是因为胎儿过大,浣碧可能要受一遭大罪。
折腾了两个时辰,胎儿还没有出生,众人的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里头已经安排准备上催产药喂了下去,流朱此时也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到产房门口冲里头道:“浣碧,我是流朱啊。这孩子是你千求万求才得来的,你一定要撑住啊!”
浣碧听到流朱的声音有些恍惚,她没想到自己生产之际,流朱还会来看她,心头顿时百感交集,她咬了咬牙喊道:“给我参汤!”
伺候在一旁的四喜听到声音,赶忙去把早就备好放在桌上的参汤端了过来,只是在背着人的地方,偷偷撒了一包东西进去,却没人注意到。浣碧一口饮尽参汤,力气也恢复了些,按照接生嬷嬷的吩咐,用尽全力,终于生顺利生出了一个小公主,小公主白白胖胖,足有八斤重。
“孩子,孩子怎么样……”浣碧面色苍白,还在担忧新生的孩子。正在此时,她突然觉得身下湿漉漉的,她艰难地伸手一摸,手就被血浸湿了。
浣碧疑惑地抬头,却看到众人惊恐的神色,一个接生嬷嬷大喊道:“不好啦,喜贵人产后大出血,快,快止血。”
外头的人刚听说小公主生下来了,转眼又听到浣碧大出血,当即全部站了起来,妇人生产后大出血是很危险的事。
陵容赶紧吩咐道:“替喜贵人围好床幔,即刻让太医进去诊脉。”
王回春进去细细诊了脉,脸色却越来越差,他赶紧开了药命人煎药下去止血,然后出去回禀,“回皇贵妃娘娘的话,喜贵人胎儿过大生产艰难,再加上,再加上可能服食了活血的东西,才会导致产后血崩,微臣已经开了止血药,可是,大约……是无力回天了。”
“什么?”流朱一下子头晕有些站不稳。
王回春继续道:“这药喂下去,可续命一时,可留有时间给喜贵人……交代后事。”
流朱挣扎着跪倒在地,“求皇贵妃娘娘恩典,让我送喜贵人最后一程。”
几人赶紧上前把流朱扶了起来,陵容怎么会不应允。
流朱抹了抹眼泪,毅然决然走进了产房,她亲自喂了浣碧药,看着浣碧醒了过来。浣碧的脸色本已如金纸一般,可如今却渐渐红润了起来,哪怕流朱再想骗自己,也知道浣碧不是无碍了,而是回光返照。
“流朱……”浣碧笑着道:“我没想到,这种时候,你还愿意来看我。”
流朱的眼泪又忍不住往外流,她心里想起自己与浣碧从小到大相处的情景,一起学规矩,一起长大,入宫后一同受苦的日子,一个手炉两个人一个用,晚上没炭火太冷了,就把两床被子叠在一起一个被窝睡……流朱痛哭不止,明明,明明仿佛昨日,浣碧还是那样鲜活张扬的模样,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浣碧奋力抬起手,替流朱抹了抹眼泪,“快别哭了,我…我怕是快不行了,”流朱闻言猛然摇摇头,想要否认,浣碧却只是一笑:“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流朱你听我说,这世上我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了,我不在了,你要帮我……帮我多照看照看她啊……”
流朱点点头,“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浣碧安心地点点头,继续道:“流朱,我这辈子真短啊,我还没活明白呢,就要结束了。呵,你知道吗,我真可笑,到了现在,我才知道后悔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我的孩子……可是他们更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娘……甄家,甄远道,甄嬛……甄玉娆……他们锦衣玉食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流朱,我好恨啊……”
“再让我,再让我看看我的孩子吧。”浣碧道。
流朱赶紧让接生嬷嬷抱来了小公主,浣碧含笑摸了摸小公主的脸,然后浣碧的手就这么无力地荡了下去,眼神也没了焦距,缓缓闭上了。
“浣碧……”流朱大哭出声,小公主也跟着哭得撕心裂肺,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母女连心,不舍自己母亲的逝去。
虽然浣碧与皇后一党,素日来与陵容几人不睦,可是如今浣碧身死,人死如灯灭。陵容等人也不由觉得十分悲戚。
陵容抬眼,看到浣碧的贴身宫女四喜,正慌张地拿着碗准备趁乱跑出殿外,赶紧喊了玉函把她拿住。
“手里拿的什么东西?”陵容厉声问道。
四喜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玉函赶紧把碗夺了过来,四喜慌张道:“这是小主服用参汤的汤碗,奴婢准备收拾出去的。”
眉庄扫了她一眼,“喜贵人血崩离世,你是她的贴身宫女,此时不陪在里头替喜贵人处理身后事,反而去处理一个汤碗,岂非有鬼?”
欣嫔也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四喜只害怕地瑟瑟发抖,嘴巴却很紧。
陵容扬声道:“王回春,过来看看,有什么不妥。”
“是。”王回春赶紧过来,接过了玉函手中的碗,用手指点了点里头残留的汤药,舔了一口细细分辨了下,才跪倒在地道:“回娘娘的话,此药渣里有参味,的确是参汤,可是,里面也有浓重的番红花的味道……这番红花能使妇人大出血,这可能就是喜贵人血崩逝世的元凶!”
“好个大胆的奴才!竟敢谋害后妃,到底是谁指使你的?”敬妃大怒斥问道。
四喜只跪在地上磕头辩解,“奴婢不知啊,奴婢不知啊,请娘娘明察。”
陵容沉声道:“把她送到慎刑司严格拷问。”
四喜被拖了下去,其实不用审问陵容也知道,能有能力收买浣碧身边的贴身宫女的人,也唯有皇后,也只有皇后会费心巴力,想要造成这一出去母留子的戏码。只是可惜了,浣碧拼死生下的是个公主,倒是让皇后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浣碧的这个结局
是早就已经确定的了
可是直到写到这块的时候
我心里也不太好受
就 唉 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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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