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因着手上的伤还没好,苏培盛免了厦安的值夜,回东夹道太监住所的路上,平日里一起当差的宫人看见厦安心里都一阵羡慕。
同是奴才,厦安得了苏公公提携,提拔到御前伺候,再加上长得周正,也不像一般太监看着阴沉晦气,身上也没有尿骚味,宫里的主子都对他青睐有加。
这不,就手上受那么点伤,夜里就不用上工了,换了他们只怕是还剩一口气都要坚持在岗位上的。
换了你们这些嘴碎的到御前,只怕活不过三天,厦安阴恻恻地想到,他向来不怕别人说的话放在心上,最瞧不起这些爱嚼舌根的宫人。
厦安的住所在东夹道的西院,院里朝南面的大屋他一个人住,东面、西面各有三间房,住了十二位太监,都是跟着他御前伺候的。
安贵是个胆大的,也敢和厦安亲近,偶尔会到他房里来唠嗑,这不,厦安前脚踏进西院大门,他就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哎哟,公公怎地回来了?今日不是您值夜吗?要是早知道您也回来,我早先就等着您一块儿了。”
“嗯,师傅体恤我伤着了,放我回来休息一夜。”厦安不想与他多做纠缠,脚步不停抛下一句话就往自己房间走去,把房门关得死死的,今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他想一个人静静。
安贵却是个难得的厚脸皮,丝毫没有受厦安的冷淡影响,愣是凑到他的房门前,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火光升起,瞅着厦公公没有要休息的样子,伸手拍了拍房门:“公公,您用膳了吗?小的给您下碗面,可好?”
宫里贴身伺候的太监、宫女吃住都随各宫主子,由寝宫膳房供应,一般吃主子剩下的,厦安虽不如师傅,能在宫外置办大宅,在御前伺候太监里,也算得势的,整个西院可以说是他自己的地方。
当初分得西院,厦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底下的人留了个小房间,里面放灶头,粮米,菜肉,供他开小灶,是他自己的小厨房,同时也是他净身的地方。
厦安喜洁,前世权势顶天的时候,更是寒冬腊月都坚持每天泡澡的,这样的习惯当然也带到这辈子来了,他除了想要报复余氏,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重新过上,每天都能洗澡的日子,分得自己的独院后,就干脆特地腾出一个房间当自己的浴房。
他平日里也交代院子里的太监公公要勤洗澡,大大方方地把浴房分享给他们用,但是这些太监都是御前伺候的,虽说见到皇上的机会不如厦安多,但比起宫里其他杂役,也不用干什么重活,出汗自然是不多,他们便不会日日洗澡,能每日擦擦身子也算是爱干净的了,有的太监还非得等得身上那股味掩不住了,才去洗洗的。
厦安入了自己的房间后,脱下红缨帽,点燃了桌面的灯油,给自己泡了茶,一边喝茶,一边整理今日发生的事情,没有理会门外的安贵。
仔细算来,余氏得宠不过三月余,莞贵人几句话就让她失了恩宠,前世这位贵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早期一直在碎玉轩养病,后宫似乎没有她什么事,以至于他和余氏对她疏于防范,谁知她后来一夜承宠就得了双生子,从常在直接晋升至嫔位,前所未有。
加上酷似当年早逝的纯元王后,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只不过她的下场比那有个功高盖主的哥哥后面被贬的年答应更惨,身边得力的瑾汐姑姑没了后,很快就传出她与果郡王私通,双生子并非皇上骨肉的传闻。
后面一家四口被赐了毒酒,死得透透的,尸骨也是丢在乱葬岗了事。
这一世似乎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前世他因为爱着余氏而活,这一世他因恨着余氏而活,无时无刻都是在幻想着如何折磨她度过的,但如今看着余氏落魄,他竟然连到奈雪斋羞辱她都嫌远。
这么些年过去,他是不是也变了?这样想着难免心里有点难受,经历两世人生,算来他也到了镇日悲春伤秋的年纪了。
唉!不想那么多了。
厦安起身拿着里衣出门,往浴房去了,安贵听见动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窜到厦安眼前堆出笑脸:“公公,您这是要净身啊?小的东西都准备好了,热水也打好在浴桶里了,您直接过去就行,需不需要我给您擦擦背,揉揉肩?”
安贵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胆大心细,平日里没少伺候厦安,厦安用他也用得舒心,现下看见他一副哈巴狗的模样,心里的郁闷倒是少了一些,自己的手伤了,有个人伺候也不错,于是点头示意他跟着一块去。
厦安张开双手,等着安贵给他脱衣,全然没想起来昨夜当值没能回来,身上穿得还是作日的宫服。
因此,昨日采月给他涂药的手帕还搁外袍袖子的暗袋里,这一下动作大了就飘飘然落在地上,他也没发现,倒是安贵眼明手快给他捡起来了。
安贵素来是心直口快,藏不住话的:“哟呵,公公您身上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噢,这是彩月姑娘的吧,上面还绣着她的闺名啊”。安贵是个不识字的,“大”字放在他面前,他都不认得,但是脑子还算聪明,看这素色绣花帕子的边角,有俩字就觉得肯定是“采月”。
他跟着厦安也有些日子了,可从未见过他与哪个宫女亲近,就是今日吧,他看着厦公公提起采月姑娘就不淡定,就猜想两人肯定是有些事情的。
“什么姑娘的东西,你又在瞎说什么?”厦安本来是懒得搭理安贵的,这小子就爱讲些无伤大雅的昏话,可是一抬眼看见他手上的帕子,脸色迅速变红!
那日自己走得匆忙,走了半道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拽着她的手帕,原想找个地方丢了去,可上头还有那丫头的名字,沈贵人得宠,宫里盯着她的人很多,这要是被有心人捡去了,指不定又要闹出怎么的风波。
毕竟她才刚帮了自己,他虽说不会轻易对她交心,也不至于要害了她,于是就一直带在身上,没成想,这会竟被安贵这个大嘴巴看了去:“哪里拿的,给我放回哪里去,这事要是传出去了,我要你好看!”
“公公您放心,这事天知地知,您知小的知,再也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小的就让它烂在肚子里,小的对天发誓!”安贵瞅着厦安是真的动了气,就怵了,他知道厦公公并没有想到平日里表现的那样温和,可不能得罪他,于是连忙表明立场,规规矩矩地给他捏肩膀。
沐浴后,厦安穿着里衣回房,脱了太监服,他看着就像寻常人家的公子哥,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身高将近八尺,这会不当差,也不需要弯着身子,看着高高大大的,真不像个阉人。
他坐在桌前,拿着采月的手帕端详,这丫头不愧是沈贵人从家里带过来的,用的东西都要比寻常宫人好一些,这丝制的手帕摸着很舒服,绣的样式也不是寻常的梅花一类的,而是暗花绸双面绣的桃花枝,上头还有小鸟儿,针脚细密,水路清晰,绣工不错。
哼,绣得好又怎么样,今日她已经连累他被安贵那小子议论了两次,这帕子留不得,要是被人发现了,自己好好的差事说不定都要丢了,干脆把它烧了吧,一了百了,他拿着手帕凑近那燃烧的烛台。
火苗燎了绣帕留白的一脚,他就后悔了,这样好看的帕子还是留着吧,采月肯定是花了功夫绣的,下回碰着她,还给她就好。
余氏被贬的事,各宫上下讨论了两天,也就过去了,现下最新鲜热乎的是昨日夜里沈贵人溺水,差点死在千鲤池里。
巧的是,昨夜沈贵人是从翊坤宫出来后到的千鲤池,身边的太监不在,伺候的宫女又被华妃身边的颂芝姑姑叫了去,出事的时候只她一人在池边,究竟是失足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还是引起了一阵讨论。
反正现下翊坤宫里里外外的侍卫都换了,昨夜值守的更是下了慎刑司,华妃这一遭被甄嬛几句话换掉自己身边的人,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一早就指了周宁海到存菊堂盯着沈贵人要把失职的采月拉去慎刑司。
眉庄迷迷糊糊地还记着要顶住压力护着采月,仅是让她到存菊堂外罚跪了两个时辰就了了。
采月不怕受罚,只是昨夜小主还在昏迷,她要照顾她,现下小主已经醒来,她恨不得自己去慎刑司挨一顿揍,让自己牢牢记住以后再也不敢离开小主半步,昨夜小主差点就没了,要不是有人正好经过救了她,后果不堪设想,小主对她这样好,如果小主死了,她也不要活了。
可小主刚才还这样护着她,采月心里是又感恩又内疚,再看看旁边那个银魂不散的周宁海,又觉得碍眼,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沈眉庄本想着周宁海一走,她就让采月起来的,这可恶的奴才与他那主子一样恶毒,就站在采月旁边盯着她,现下看着采月一边跪着,一边垂泪,她都觉得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