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被遗忘的名字,将近十年再也没人提起过,却无时无刻萦绕在他的心头。每当午夜梦回,那双天真无邪的杏眼总让他辗转思念。
睡梦中他抱着少年,拼命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泪如雨下:“哥哥这就带你去看郎中,你一定会没事的!”
少年笑起来,面白如纸,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
昔日富商大贾死于非命,偌大家产落入死对头手中,唯二的子嗣被人追杀,兄弟俩多少次死里逃生,最终只剩下他一个人。霁才不相信这一些都是真的,竟然自我欺骗般的安慰自己一切都是虚假,是假象,弟弟还活着,爹和娘还活着,他们一定都安坐在宽阔明亮的厅堂,等着我们回去吃早膳。
然而怀中沉甸甸的重量,逐渐冰冷的身体,叫他又不得不接受‘弟弟死了’这家破人亡的残酷现实。
一条红色细绳挂在少年白皙的脖颈上,尤为显眼。霁才小心地取下红绳,生怕弄疼了好似睡着了的弟弟。
那是一坠着白瓷兔子的长命朱索。
霁才小心翼翼地攥住朱绳,白瓷兔子垂下来,在空中转了半圈,正面对着霁才,兔子芝麻大的黑圆眼笑盈盈地盯着自己,它仿佛有了灵魂,那一定是弟弟的灵魂舍不得哥哥藏在里面吧。
视若珍宝,收起放在靠在心窝的口袋里。
带着剩下的食物,霁才落寞的离开了,留下一个简陋的土包孤零零地靠在柳树下。
土包上面插了一块木板,上面笔迹娟秀写着:吾弟霁元之墓。
后来,他在颠沛流离躲避追杀的路上,在乱蓬蓬的茅草堆里捡到一个孩子,圆圆的杏眼,白嫩的脸蛋,好像一个人。
霁才毫不犹豫的收养了他,两个人相依为命,拉扯他长大,少年却不愿称呼他一声哥哥,这令他大失所望。
“别叫我霁元,我知道你有个亲生弟弟,但我不是他。”少年鼓起脸,扭头背对他,十分反感他叫自己霁元。
霁才无奈摇头:“好吧。但是,你为什么不肯叫我哥哥?”
“因为…因为…”因为什么他不肯说。少年小脸白里透红,嘴里支支吾吾,不敢看他。
罢了,不肯叫也好。
霁才收回目光,仍然微笑对他,只不过目光中的意味令少年看不懂:“这就是我想带你来的地方。你愿意为我做一件事吗?”
少年当然愿意,拉住他的手,虔诚的说:“霁才,你喜欢的我会为你做。”
“好孩子。”霁才蹲下来,轻柔地抚摸他柔顺的发顶,从地上杂草里面挑了枝长的最茂盛的毛毛草,交给他把玩,自己深吸一口气。
缓缓起身,拿出一页写满文字的纸,按照上面的文字朗读,手上结印,展开一道红色八角法阵,规模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火色妖艳非常,似妖蛇吐信,将少年整个人全部罩在里面。
少年被脚下突如其来的亮光吓了一跳,撒开腿就要离开法阵。跑到法阵边缘,想一脚迈出,却一头撞在法阵壁垒上,摸了摸痛处,直呼好疼。
开口叫霁才帮忙,发现他站在阵法外,念念有词,双手挥动进一步加强法阵。
“霁才?你在做什么?”少年清澈的眸子望向他。
“抱歉,我很想念霁元。”霁才走到他的面前,两人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轻轻对他说:“你的身体能不能借用给他,到时候我们还是一家人,好不好?”
霁才渴求地看着他,期望得到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少年附在屏障上轻声哽咽,却哭不出来。
法阵发射出赤红的光束,强大而炫目,清晨时分,天空昏暗异常,被法阵吸取了生命力似的。
凌怀璧身上系了件素白围裙,弯腰在水槽洗碗,偶然看见眼窗外黑天,对翘着腿坐在后面监工的浮笙问到:“浮笙啊,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过得真快,现在天都黑了。”
浮笙以为是他不愿意洗碗故意转移注意力,于是轻扣桌面:“师兄你莫诈我,方才我才起床练剑,怎么就黑天了。”
“你看。”凌怀璧指向窗外,浮笙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天色昏暗,仿佛已经傍晚,大片火烧云聚集在另一座山顶上。
再仔细看,那些浮在空中火烧云的并不是云,而是由山顶放射到云间的光线,呈圆环状,像是法阵。
那正是两人散步的方向,浮笙脸色严肃起来:“霁才和他弟弟恐怕有危险。”拿上佩剑,扯过大师兄,掐了剑诀,赶紧御剑而去。
法阵之中,少年点点头,又没心没肺的含泪笑起来:“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答应你,放心去做吧。”
再次拿出那只陶瓷兔子,霁才心中有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情感,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
霁元死去几乎十年,□□已经化为尘土,这只时时刻刻戴在主人身上的瓷兔,吸收了主人的精气,它就是整个法阵的核心。
瓷兔接触法阵的刹那,少年立刻瘫倒在地,蜷成一小团,止不住凄厉的哀嚎。听见他的叫声,毫不比自己亲身经历一样痛苦,持着东西的手微微颤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
...霁元。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能团聚了。
浮笙路上就觉得蹊跷,为何霁才身上伤好一点就急着出门散步,还恰好是那个方向,这是偶然吗。
凌怀璧吸取上次的教训,不敢对御剑中的浮笙动手动脚,老老实实地搭着他的肩膀,趁机用眼睛将他浑身上下看个遍。
见他一直注视那片红云,十分感兴趣的样子,用袖子掩住嘴,悠悠道:“以师兄的经验来判断,那是个炼制尸人的法阵。也只有炼尸的法阵红光袭天,弄得天都黑了,竟然有人大白天催动法阵炼尸,有些过于明目张胆了。”
“炼尸?”浮笙惊愕。
很快到达忘忧亭,这里血色红光弥漫,周围笼罩着不详的气息。
浮笙从剑上跳下,凌怀璧也跟下来。少年哀嚎声不断,几乎要昏死过去。浮笙隔着八角法阵,大声质问他:“霁才你怎么能是早有预谋,当初上山做弟子就图谋不轨?”
“不,我当初上山纯粹只是为了找个安身之处,没有这些想法。”
浮笙不解:“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你弟弟。”
“是那个梦,你们都说魇魅是危害人的妖魔,但是对我而言,它让我认识到弟弟他还有机会活过来,它给了我希望!”
“浮笙师兄,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吗?这世界是虚假的,其实霁元并没有死,他还活着!”
“简直不可理喻!”遂抄起遂愿,就要冲过去,给他一剑。
袖子被人拉住,凌怀璧摇头道:“慢着,再等等。”
话音未落,哀嚎声又起,少年脸色发紫,瞳孔发散,这和他预想中的大相径庭,正常情况下,这句躯体应该渐渐苏醒,而不是昏迷。
出问题了,霁才大惊失色。
“不对劲,不对!书中明明是这么写的,难道是我的方法不对?”那页纸他从头到尾仔细读过,自己不可能做错,时间,地点,物品都正确,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没时间再去想。
霁才后悔了。
“我都做了什么,等等,我会救你的,再等哥哥一下。”
随即,再次催动法阵,这一次由他来做献祭的对象。红光闪烁,源头对调,一股强烈力量的由心口向外攫取生命力流水一般的流向少年。
“快停下!”浮笙大吼,“你那日险些杀了他,你现在杀他第二次吗?”
“不会的,我有办法,只需要再坚持一下…”
捂住胸口,霁才呼吸困难,痛苦难当,但手中依然不断做出驱动法阵的动作,他要以自己的生命献祭,换取少年活下来。
突然一柄古雅朴素的长剑当胸贯穿他的身体,力量迅猛不可阻挡,巨大的冲击令他身体猛然一抖,白瓷兔子脱手而出,少年也脱离他的怀抱。
霁才睁大双眼,吐出一口鲜血,上半身鲜血如注,在地上汇聚成一摊鲜血 。不在意疼痛,他眼疾手快两只手托住少年,而那瓷白的兔子则跌落在血迹中,发出一声脆响,碎裂成几块。
失去了介质,法阵中断,红光慢慢黯淡,最终消失了。
“是我错了。”霁才小跑抱起少年,一滴泪滑落脸颊,密密的吻亲吻在少年的额头上,气若游丝:“对不起,我最爱的弟…”
地上的血泊越来越大,霁才虚弱的身体支撑不住,话未说完便一把歪倒在血泊之中。
浮笙还在两人死亡的震惊中不可自拔。
一声“拜见掌门。”叫他清醒了几分。
长剑径直飞回手中,掌门拂袖一甩,一页纸从霁才衣中飞出,掌门眉头紧锁,读了纸上文书了然于心:“鸠火炼尸阵?他是从哪里弄到这邪魔外道的阵法。”
言修毕恭毕敬站在身后,说出自己的见解:“听他所言,他是为了复活死去的弟弟才用此法阵,中途进行到一半时才发现异常,而且这阵法如此现眼,竟然选择白天使用。根据以上,弟子认为他是被人利用了。”
“利用吗…果然不简单。”忘忧亭三个大字挂在头顶上,掌门挑眉看去,沉默不语。
“掌门,还有一事。”言修踌躇地问,“他们两人的尸体该如何处置?”
掌门收了那页纸:“炼化没有完成的人死后并无威胁,不会变成活尸,埋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