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证据这种东西永远不是两手一拍就能得到的,即便叫唐大神捕也没用。
守城士兵分别回忆,确定王府近几日无人出城。
士兵言之凿凿,王府若有人出城他们必然记得。
昨夜被阿野顺路刺激要重写卷宗的张文才肯定道:“王府是谭县第一富户,他们家的人整个县城谁人不识?若有人出城士兵必然知道,我看定是你想太多了。”
何捕头补充道:“四人口供如一,想来不会有错。”
所有人都说不可能,偏阿野不信这个邪,是以偷偷溜出来,打算从乞丐堆里打听一二。
不想居然真的让她发现端倪。
她虽然看似弱鸡,但这些日子唐却没少教她。
如今这一抓,便好似铁箍一般,叫人挣脱不得。
老乞丐一路叫骂挣扎,等抬头一看,乖乖,这妞居然把他拖来了善堂。
“你带老子来这做什么?待会门关了出不去,老子和你没完!”
时有宵禁,老乞丐自然怕被关在城里,无处可去,再受处罚。
阿野却只将他往里一推:“去找,找对了张文才赏你。”
老乞丐一听腿都软了:张文才...那个似乎,好像,大约是本县县令的大名吧。
阿野又阴恻恻的威胁他:“自然,若你夸海口框我,小心县令打断你的腿。”
老乞丐也不想相信这是真的,但问题是他一脚踏进善堂,竟也无人阻拦。
非但如此,善堂诸人竟还站成一排给他认。
转头一看,那女乞正和一个长得特漂亮、特冷艳的女人站一起。
而她们身边,才是本县县令和捕头。
张文才捂着鼻子嫌弃:“一个乞丐,靠谱吗?”
阿野白眼,“那不然张大人您给个更好的解决办法?”
张文才:“……”
老乞看了一圈,实在没找到昨日那人。
心想不然我随便拉个人去吧。
却不想一回头就对上那嘿嘿笑着的女乞,她无声的把手在脖上一横。
为了自己的小命,老乞丐也不敢撒谎。
阿野笑嘻嘻的说:“没找到?难道是饿花了眼?我看你不如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断头饭?
刹那间老乞只道,苦哉,天要亡我老人家!
一时心中哀戚不已。
便是这时,他眼神忽地一动,再一动。
指着一小窗里正低头缝衣的女子。
“不是....这.......”
那人对外界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像个木偶,一心沉浸在自己手里的衣服。
阿野凑过来说:“你看人家做什么?看人家漂亮啊!”
老七丐一拍大腿,激动的道:“是她!就是她!”
连躲在远处的张文才都听到了,那人不可能听不到。
但她缝衣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阿野静静的看着她低眉垂首的身影。
唐却拍拍她的肩,“恭喜,你猜对了。”
阿野揉揉自己的脸:“老娘果然乃天下第一等聪明人.....”
那疯妇人被张文才喝令压去了县衙,要亲自审。
可她一直都是一副样子,连表情都不带变化的,从头到尾一动不动,反而把个张文才气了个半死。
张文才一拍惊堂木,大喝:“好你个刁滑妇人,以为什么的不说就可以逃过吗!来人,上刑!”
“且慢!”
伴随着这一声制止,一素衣女子款款来到堂前。
正是那李娘子。
“大人们有什么疑惑,不妨来问妾身,何必为难一个疯子呢?”
阿野扯了扯嘴角,心情并不如何美妙。
大约是她的心思太明显,让人一看便知。
李娘子扑哧一声笑起来,善意提醒:“阿野姑娘,要学会把心思藏起来啊!你跟在唐神捕身边,这样心思简单可不好。”
阿野难得没说什么。
“大人不必逼问于她了,小妇人今日前来自首,那桩血案,是我所为。”
“什么?那是你的夫君和孩子,你夫妻不和,恨你丈夫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杀自己的孩子?”张文才难以置信,“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却连自己的孩子都能一起下杀手,实在叫本官百思不得其解。”
张文才的话音还没落,那堂下李娘子的表情忽变得十分难以描述。
李娘子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缓缓道:“大人,他们父子是什么人,你难道现在还不知吗?”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李娘子含泪带笑道:“自然是因为我的命不好,不仅嫁了个老畜生,还养了个小畜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让人解脱的办法吗?难道要我自杀?”
“原先我也以为忍就过去就好了。好歹还有我的孩子呢。我教他礼义廉耻,教他人伦道德......我百般千般的防着姓王的,不许他见孩子......可笑我居然以为,我以为我能教好他。”
“可惜我在怎么千防万防,也防不住血脉联系,他们从骨子里就是一样肮脏。”
“人生如此无望,我也就只能让他们重新开始了。”
张文才一时哑然。
“那迷药也是你弄来的?”
李娘子十分坦荡:“自然,否则她一个疯子哪里来的这个本事?”
“是我偷偷从胡商那里买来迷药,是我训练她如何把东西撒进水缸里。”
“啊?”张文才喃喃道:“这事......就这么简单?”
何止简单,简直离谱。
二十七条人命啊,居然是这么没的?
唐却却又道:“要确保一个疯子既不出意、也不被发现,张大人,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我想,能让李娘子如此放心,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早就不疯了——也或许她从来就没疯过。”
张文才失声道:“你说她不是疯子?”
何捕头甚至觉得唐却这话说的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笑道:“这怎么可能呢?唐神捕,这女人是多少年的疯子了,谭县无人不知。就算她演技过人,也不可能骗过我们这么多年的。”
唐却神色冷淡,只用一句话,便堵住了所有人的质疑:“你们有谁真的见过她?”
她眼中一片寒光,淡淡的道:“所谓疯子,也不过只是众人口耳相传的一句话罢了。”
李娘子冷笑:“唐神捕好会编故事,我知唐神捕绝顶聪明,可这世间之事,那里来的这么多绝对?”
“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如你所言,这世间之事确实难以预料。但……” 唐却俯身对那痴傻疯妇轻声道:“我见你第一眼便知你不是疯子。”
“我....不是......疯?”
那一直不发一语的女人忽然开口——她的口音很怪,很生硬,那是多年都不曾开口说过话的缘故。
“哈,我不是疯……哈哈哈哈哈,我不是疯子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畅意大笑,却如鬼哭一般凄厉。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多年凄苦隐忍的惨厉,皆赋这声声泣血哀鸣。
原来所谓疯子,不过是施暴者的一句搪塞,不过是事不关己者的一张遮羞布。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