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榕像是意料到了她会这么问一样,答得从容,且理所当然,“是舅舅邀我一起来的呀。”
郁瑶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压下愤懑。
他的母亲,当朝吏部尚书,是太凤君的嫡亲姐姐,他口中的舅舅,自然正是太凤君。
她还以为,太凤君邀皇亲贵戚一同踏青,只是年纪上去了,多少爱热闹,没想到原来是在这里摆了她一道。她这位父君,当真是手腕繁多,一刻不停。
郁瑶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想起先前太凤君身边的侍人过来,专程告诉她,陛下的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既然如今后宫里只有一位季君,不妨带上。当时她还颇为讶异,以为太凤君终于不与季凉置气了。
现在想来,恐怕是为了当面折辱他吧。
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舒榕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作为女皇的表弟,被太凤君举荐上后宫之主的地位,那个郁瑶亲口许诺给他,却终究旁落的位置。
何须待人如此。
她已是尽力克制,对面的舒榕却偏还要问她一句:“怎么,表姐不想阿榕一起来吗?”
问话时还向前凑近些许,少年桃花般的好面容就在郁瑶眼皮子底下晃悠。
郁瑶心里一百个不想理他,但又唯恐得罪了他和太凤君,又给季凉招来些什么,只能忍着脾气,对他敷衍地笑了一下,“哪里的话,父君许久不见你,大约想念得紧,你还是快些去陪他老人家吧。”
舒榕嘴唇微噘,似乎想要向她撒娇,眼神却忽然一动,带了几分敌意,看向她的身后。
郁瑶听见身后门帘掀动的声响,回身去看,就见季凉正好出来,站在马车上,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们。
他并没有作色,但从他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里,郁瑶莫名地读出了不悦。
季凉于她无意,必定是不会吃醋的,可是想必他还没有忘,当初在两仪殿选秀之时,舒榕是怎样越俎代庖,出言教训他的。而郁瑶身为他的妻主,竟然与这人暧昧不清地站在一起,他显然有生气的理由。
一来是哄他,二来也是做给舒榕看,郁瑶伸出手,笑容真挚,“来,小心些。”
季凉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避开她站的位置,就要自己从一旁下车。
他在军中三载,和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不同,提刀上阵尚且不在话下,不过下马车这样的事,着实是没有问题。
郁瑶也无意勉强他,正要收回手,却忽听舒榕笑了一声,“表姐,季将军是舞刀弄枪惯了的,比寻常女子都要勇武粗壮,您何须为他担心呢?”
这话说得,既难听,却又令人无从发作。
郁瑶的眉头刚一皱,季凉却冷冷瞥了舒榕一眼,随后做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
他将自己的手,主动放进了郁瑶的掌心。
……?!
这一下的冲击过大,郁瑶一时间愣在当场,只觉得手心温温软软,像托着什么需得小心对待的宝贝一样,半分不敢动弹。
直到季凉向她挑了挑眉,她才回过神来。
“你慢一些。”她稳稳握住他的手,仰头对他一笑。
季凉几乎没有在她手上借力,不过做个样子,轻轻巧巧就跳下了车,他直视着舒榕,同时不动声色想要将手收回。
郁瑶却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垂落的衣袖之下,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牢。她感觉到这人将手用力往回抽,但没能够得逞。
她看着一脸惊愕与不忿的舒榕,笑得很和气,“走吧,我们与你表姐夫一同进去,别让父君等急了。”
说罢,又回身看向季凉,十分多余地替他拉了拉衣领,“郊外风大,冷的话要和我说。”
“表姐!”舒榕的视线盯在她的手上,像是要冒出火来了,狠狠地一跺脚,转身快步向行宫里走去。
郁瑶轻轻一哂,到底年纪小,道行还是浅,才这么点就受不住了。
“陛下这是何意?”她听见季凉问。
嗯?什么何意?
她转过头去,顺着季凉的视线往下看,看见了他们仍旧交握的手。
季凉的手修长白净,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指腹有一层薄茧,但并不粗糙惹人生厌,相反,在指尖摩挲过他的掌心的时候,郁瑶的心里忽然像被稗子草拂过一样,酥麻且痒。
“你是朕的夫郎,夫妻恩爱,有何不妥?”她顿了顿,靠过去低笑了一声,“好歹配合我做做样子,别让他再来烦你。”
季凉瞟了她一眼,一个字也没有说,却也没有再执意将手抽回。
郁瑶面带微笑,当真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牵着他慢慢向内走。
他们早晨出发,太庙祭祖后又往京郊行宫来,如今已经未时过半,即便在马车中用过一些点心,此刻也都饿了,因此,各人寻到住处略作休整后,太凤君便传话,说在明雨轩设了家宴,要众人一同用膳。
虽然预料到此行不会轻松,也只能硬着头皮去。
郁瑶留了一个心眼,尽管季凉的住处被特意安排得距她很远,仍亲自过去将人接上,一同前往。
二人到达明雨轩时,太凤君还没有到,小辈们已经七七八八到齐了,她忽略了舒榕委屈满溢的目光,向郁瑾点头招呼过,牵着季凉大喇喇地走向右首第一席。
季凉的脚步停了一下,压低声音,“臣不敢与陛下同席。”
“你是我唯一的夫郎,不必担心。”郁瑶握了握他的手,“你只管坐。”
季凉还要再推拒,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皇帝,倒是季君比你懂规矩。”
郁瑶都不必看,也知道是谁,随着众人一同问了安,才对太凤君赔了一个笑,“父君教训的是,季君谦恭明礼,乃是儿臣所不及。”
太凤君斜了她一眼,走向首席,同时轻飘飘丢下一句话:“行宫虽比不得宫里宽敞,坐席倒还不缺,皇帝和季君大可以坐得松泛些,不必挤着难受。”
郁瑶也只能受了这一顿排揎,看着季凉默默坐在旁边一席上。
太凤君施施然落座,扫了一眼全场,对舒榕和蔼一笑,“阿榕,怎么坐得这样远?许久没有见你了,坐到本宫身边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舒榕起身行礼,笑得甜美懂事,“现放着陛下与诸位亲王在呢,阿榕身为外戚,与太凤君同席,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不过是郊游家宴,没有这么多讲究。”太凤君佯嗔道,“你是本宫的亲外甥,在座的都是你的表姐妹,合盖都让着你。”
舒榕这才莞尔一笑,走到他身边坐下,“还是舅舅最疼我。”
侍人有条不紊地开始上菜,满桌酒菜香气里,竟也生出了一种和乐融融的错觉。
郁瑶扭头看了一眼季凉,用目光示意他安心,即便这舅甥两人来者不善,只要有她在,也不会任由他被人欺负了去。
季凉的神情却很淡然,只安静饮酒,仿佛这一出戏并没能入他的眼一样。
那边厢太凤君拉着舒榕,左看右看,满脸慈爱,“几个月不见,仿佛身量又长了些,模样也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哪里呢,舅舅惯会拿我玩笑的。”舒榕含羞道。
“你不知道,本宫只得你表姐这一个不成器的女儿。”太凤君瞥着郁瑶,“看见这花儿一样的男孩子呀,就总盼着是自己的儿子才好。”
郁瑶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吃菜。
就听上面的舒榕在说:“是呢,母亲总和阿榕说,舅舅最是关心我,每回召她入宫,都要叮嘱她好好教养我。”
“正是,本宫看着你,别提有多欢喜了。”
舒榕甜甜一笑,替太凤君夹了一筷子春笋,“那往后阿榕便多进宫来陪您,给您解闷,可好?”
“好自然是好,不过本宫私心,总想着你要是能长久留在宫里,真真正正地变成一家人,那本宫的心愿才算是真的了了。”
真就近亲成婚啊?郁瑶嗤之以鼻,讲点科学吧。
而这时候,太凤君却又开口了,“阿榕,你小时候不是最爱缠着你表姐玩吗,怎么如今倒像是生分了。”
“那是从前,如今都大了。”舒榕面带羞赧,小心地抬眼瞟着郁瑶,“何况,表姐都有夫郎了,如何好跟以前一样。”
太凤君眉梢一挑,面露不悦,“什么夫郎,不过是一个君侍罢了,我大周朝女皇的夫郎,无论如何,也只有明媒正娶的凤君当得。”
舒榕立刻低头,语声惶恐,“舅舅莫怪,是阿榕说错话了。”
……有点新意吧,这点演技,真的不够看的。
郁瑶不想理他们,只转头向季凉道:“刚才上的那道羹不错,你尝尝看。”
偏太凤君丝毫不放过她,在上面道:“阿榕,难得见面,给你表姐敬杯酒吧。”
舒榕依言端起酒杯,含着笑款款走下来,一双眼睛如秋水一样,直望着郁瑶。
虽然心里极度不耐烦他,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在太凤君面前,无论如何不能落了他的面子,郁瑶忍着脾气就要接过来。
手还没碰到杯子,太凤君忽然一笑,“皇帝,本宫上回同你说的,迎娶阿榕的事,你想好了吧?”
郁瑶:阿凉主动和朕牵手了!嘤!虽然朕知道,他不爱朕,只是为了堵小孔雀的嘴,可是朕依然很高兴,真的……(抹泪)
季凉:……臣去提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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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原来是鸿门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