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文明很发达,仅相对宁州而言。
蜀地是整个宁州最发达的地区,也是土地最肥沃的地方,土地肥沃得只要洒下种子就能丰收。这样的环境很适合人口繁衍,而人口多了,文明自然也出现了。但也因为环境太过安逸,蜀地的人也很安逸,经过早期的开拓和中期的稳定,如今的蜀地就只剩下安逸奢靡了。
进取性远不能和中州华族文明相比,瑕都能断言日后蜀地必被华族吞并了。
文字跟天书似的,华族的知识虽然被少数人掌握,但至少整个贵族阶层和士人阶层是识字的,而蜀地,哪怕是贵族阶层也不是都识字,大部分都是文盲。
华族的冶铁技术虽然还不成熟,但能看得出来最多几十年就该发展成熟,大规模运用了,而蜀地,青铜文明辉煌灿烂,却都是青铜礼器,极为重视鬼神,血祭更是不断,华族诸国,好吧,还是存在血祭的,但已经很少了,只有少量祭祀才会用人做为祭品,而蜀地,人是祭祀用的牲中非常常见的一种。
瑕看蜀地跟看古书上记载的几百年前的华族国度似的,不同的是,几百年前的华族也没有这般肥沃的土地,因而生活水平比蜀人(仅限贵族,平民和奴隶就不可能过得好)差远了。
瑕不是很精神,清却很精神。
蜀地的人口密度比中州更低,到处都是山高林密的景像,野生的珍贵药材不仅多,药性也更好,当然,毒虫猛兽也更多,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被毒蛇给吻了,就算不被毒虫吻也可能被蚊虫给吸干。
巴蜀之地是盆地平原,被群山环绕,因而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合动植物繁衍生息,尤其是蚊虫类。
清自己调了驱虫的药香都没起多大用。
俩人也没继续往西去蜀国以西体验一下宁州的丝绸之路的路线,都受不了了,又不是靠走这条商道赚钱养家的商队,没有动力自然就没有那个毅力。
归途比来路容易多了,走的是通过沣地入睢地,再从睢地回离国。
回离国是瑕的意思。
在沧水时瑕说服了清的心理问题,清终是答应了瑕的告白,对天盟誓结为夫妻。
夫妻之间有后代是很正常的事,走到睢国时瑕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瑕不知道要不要担心一下。
父母的年龄如果太大,诞下的孩子可能会不那么健康。
她的年龄还行,不算太大,但清的年龄,已过不惑之年,近艾服之年,只是,这个近艾服之年和别人不太一样,拾掇干净了仅从外表判断撑死而立。
所以,清这算老还是不算老?
对于瑕的疑惑,清也不知如何回答,他这样的体质目前知道的只两个,一个是他,另一个是苍凛,而苍凛并无后代,自然无从对比。
清只能说:“便是不那么健康,你我多费些心,精细着养,总归是能调理好的。”
只要不是先天残疾,清很有信心,最多就是多花些时间。
瑕闻言一想也是,清的医术那么好,自己该多点信心。
不过对清有信心了,瑕却并未因此而开心起来,她深刻忏悔自己年幼时太过调皮一直让青苔头疼不已。
女人不是自己体验到怀孕生子的滋味是很难真正意识到母亲的不容易的,男人就别指望了,他们不具备怀孕的能力,自然永远都无法感同身受。
怀孕实在是太难受了。
身体沉甸甸的,吃嘛嘛不香,脚还浮肿抽筋。
瑕不舒服,体重却始终在见涨,而清则相反,日渐消瘦。
孕妇必须吃足够的食物,滋补类的更不能少,而瑕不知为何,食量比别的孕妇更大,以至于清在刚开始还以为她怀的是双胎,紧张不已,这年头怀双胎很容易难产,死亡率极高,而孩子生下来也很难养活。
虽然双胎的孕妇都不如瑕的食量,但食量大不代表胃口好,吃嘛嘛不香说的就是瑕的状态。
为了让瑕多吃一点,清可谓绞尽脑汁,瑕想吃什么,不管是什么,只要是吃不死人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他都得马上弄来,趁着瑕现在还有想吃的兴趣时赶紧给她吃进肚子里,免得拖太久了,哪怕弄来了,瑕也已经不想吃了。
根据清多年带下医的经验,孕妇不能一天到晚的躺着,得多活动,如此生产的时候才能顺利,哪怕是肚子大起来的时候也不能因为走一步都累就不走了。
瑕不走,清便拉着她走,还要小心翼翼的护着她别摔着了,几步路下来,往往瑕还没出汗他便已满头大汗。
这还只是初期。
当肚皮隆起,有了胎动后不管是瑕还是清都更累了。
这崽肯定是只皮得不行的熊崽,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早晚的伸胳膊蹬腿,扰得瑕白天休息不好,晚上没法睡,完全磨灭了新手父母初时面对胎动的激动。
瑕被扰了睡眠极为不痛快,而瑕不痛快,又想想这崽是谁的,果断将清给推醒,要遭罪就大家一块遭罪。
清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但绝望又能如何?还是得把不痛快的妻子给哄好了然后抓紧时间休息会,因为很快就会被再次推醒。
瑕忍不住发誓,生完这胎,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生了。
若时光可以倒流,她现在这胎都不想生了。
在这样的煎熬中瑕终于迎来了分娩,是个女婴,不同于怀时的闹腾,生的时候是顺产,生得相当顺利,以至于瑕到生下来了都没回过神,而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让我来打她屁股。”
新生儿生下来都要被打屁股的,为的是让新生儿哭出来,看看喉咙里有没有堵东西,免得窒息,以及通过哭声判断新生儿的身体够不够健壮。
清:“....”
清还是将崽交给了瑕。
真小,也就比耗子大那么一号,眼睛都睁不开。
皮肤红彤彤皱巴巴的,感觉很像瑕在野外见过的猴子,头上只有稀疏的胎毛。
很难想像这么小小的一团祸害得自己几个月都没舒坦过。
瑕想重重的打小家伙屁股一顿的,但看着小小的一只,再想想这是自己遭了那么多罪生下来的,不自觉的就收了大部分力道。
虽然瘦小,但小家伙的哭声很是嘹亮。
听过许多新生儿初啼的清一听就判断出小家伙很健康。
瑕忍不住亲了亲小家伙红彤彤的脸蛋,这才将婴孩给清。
清在将小家伙洗刷干净包上襁褓后放到了瑕的身边。“你看她真可爱。”
瑕点头,这皱皮猴子的模样看多了也挺有味道的。
“不过,叫名字好呢?”清有点头疼,起名的话,感觉起什么名字都不满意。
瑕道:“叫夏吧,如今是夏日,很应景。”
华族起名遵循五类规则,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
其中信便是指以孩子出生时的某些特征命名,这既包括孩子的生理特征,也包括出生前后的状况。
如今正值夏日,名夏正好和了信这一条。
清念了念,感觉也挺有味道的,同意了。“那叫夏了。”
瑕继续道:“是苏夏。”
清诧异的看着瑕。
瑕解释道:“她得有姓氏。”
华族人如果没有姓氏就是贱民。
清道:“苏夏和风夏都挺好听的。”反正他没有姓氏,孩子姓氏是什么都无妨。
苏夏是一个很健康很活泼的崽,从她能爬起就格外活泼,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爬哪去了,虽然因为一天到晚的爬,小家伙的身体锻炼得格外的壮实,但也不是一般的难养。
让清担忧的是苏夏继承了他的体质。
小家伙到处爬,不免受伤,有此便不小心擦破了皮,瑕才拿了药准备给她抹上,擦破皮的地方便自己好了,皮肤完整,除了颜色比周围白了点,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方才受过伤。
瑕完全不理解这种体质是怎么来的。
若是这种自愈能力再强个十倍,怕不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死。
毕竟,寻常时候小伤口都能眨眼愈合了,再强个十倍,大伤口恐怕也能了。
庆幸的是苏夏和清的体质没那么夸张,不然,清也不可能变成逃奴。
***
回离国是为了祭告亲人,苏夏可以说是父母亲人唯一的后代了,不算瑕的话,不过瑕被折腾了一回,这辈子是真的都不打算再生了,因此苏夏就更得回来见见大父大母与太母,毕竟,可能这辈子就见这么一次。
祭告完后便准备离开离国,然而离开的途中遇到了一个发生了天花的小镇。
医者的天性使然,清想救人,反正他不怕染上疫疾,因而让妻女在安全的地方等自己,自己则去救治天花。
清没能救治天花,他遇到过很多的疫疾,但最后能够治好的屈指可数,一来是疫疾太难治,二来则是时间不够。
人族对于疫疾的解决方法异常的简单粗暴却又有效——一把火将染上的和可能染上的人全烧了,如此疫疾自然无法继续传染。
召集医者集思广益?
想太多了,这年头有真本事的医者都是宫里捧铁饭碗的,民间的不是庸医就是骗子,就算有如清这样的神医,也没他的体质,哪敢玩命?
就算有真本事又敢玩命,这年头消息闭塞,收到消息时往往疫区已经被焚了,哪怕没被焚,等医者通过国与国之间、国内不同封地之间林立的关卡赶到时,黄花菜岂止凉了,都馊了。
清是因为本身离得近才能赶到,但还没想到法子,那座小镇便被官府下令焚城了,不论清怎么求都没用,它离王城太近了,不赶紧烧掉,王城的公卿贵族如何安寝?扰了公卿贵族们安寝可是大罪。
清只能赶紧找机会跑了,虽然他没染上疫疾,但他出现在疫区,为了保险,负责焚城的军队是连疫区里没染上疫疾的人都烧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将疫疾给带出去,自然是全烧了最让人安心。
找到妻女,瑕却已染了风寒,只是怕他在疫区分心没告诉他。
瑕不缺医术,自己也能治,哪怕她自己不能,已经四岁的小苏夏也能有模有样的给人治些简单的小毛病了。
瑕缺的是钱。
同样的病,用不同的药材,效果是不一样的。
钱囊拮据,瑕用的普通成色的药材。
清觉得很愧疚,如果不是他,瑕何至于如此。
瑕自己完全没觉得这和清有什么关系,她选择了自由与生存,自然会有所付出。而且和清这些年,她也真没吃过多少苦。
清决定去山里寻些好药。
这么多年,如何在山里寻找药材,清已经练出来了,一座山只要让他走上一遭,哪些地方适合什么药材生长他都能了如指掌,很快便找到了需要的珍贵药材,归来时不见妻女。
清懵逼了。
人呢?
清向左邻右舍细细打听才判断出这俩是被一群穿着甲胄的人给带走了。
甲胄并不便宜,哪怕是军队也不是人人都着甲的,地位越高,身上的甲就越完整也越好,而带走母女俩的那群人,人人都着甲,一看就是好货色的那种好甲。
寻常人家养不起这样的队伍,只有贵族,且是地位很高的王公贵族才养得起。
清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瑕的身世。
虽是女子,但列国中嫡女也是有继承权的,古时候不乏女子继承王位的,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女性地位下降,已经很久没有女子继承王位了。但那是没有,不代表就没继承资格了。
太子琚虽亡,但他生前很得人心,功绩卓著,离人至今还思念着他。瑕是他的嫡女,也是他仅剩的子嗣,真要争起来,未必争不过。
太子琚除了瑕还有两个嫡子,但在太子琚死后,三个孩子被圈养在了王宫,但两个男孩都死了,只有是女孩,又一直表现得愚钝不堪,不管学什么都要花比别人数倍的时间才能勉强学会,并且努力讨好离王,与离王同食的瑕活了下来。
给瑕投毒不难,但瑕只和离王在一起时才进食那就没法投毒了。
瑕若一直留在王宫,自然可以一直活着,但现在她不在王宫了。
清心顿时就乱了,只能寄希望于下手的人不会轻易动手。
杀瑕和苏夏是必须的,太子琚的后人是威胁,但若自己动手杀,回头就是大把柄了。
要将自己给摘干净,就得细细布局,需要时间。
清找到了妻女,却陷入了另一个麻烦,妻女被关押在一所监狱里,而这所监狱前日因为年久失修而垮塌了,有很多地下囚室都被封死在了地下,里面关着的人怕是凶多吉少。
清不眠不休的挖,挖到妻女所在囚室时只看到了鲜血淋漓,手臂和腿上都少了几块肉的瑕,以及嘴角带着血安睡在早已死去的瑕怀里的苏夏。
清目眦欲裂,却也只能忍住,将苏夏抱了起来带走,却并未注意到被抱起来后苏夏醒了过来,通过废墟被掘开而透下来的光亮看到了死去的瑕。
稚童的眼神从迷茫化为了刻骨的震惊,本就明亮异常得不似正常人的眸子难得的涣散无神。
清没能带着苏夏离开稷邑。
他太贪心了,贪心得想为瑕报仇,也做到了,用药让太子精神错乱,杀死了妻妾子女后接受不了现实而自尽了。
瑕的尸体没被带走,通过尸体,离王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了苏夏和清的存在,清下手很快,但再快也需要时间,这足够让离王找到他们了。
去父留子。
虽然就没几个王公贵族是没和奴隶生过孩子的,但那都是男性贵族和美貌的女奴,而非女性贵族与男奴,前者是风流,后者是下贱。
嫡王孙和一个奴隶成婚生了孩子,简直是王族的耻辱。
离王没有杀苏夏,但清是万万不能留的,不过动手的人并不知道清的体质,命超硬,没死透,从乱葬岗爬了起来,但苏夏丢了。
离王什么心思无人知,但苏夏不是瑕,不会像多年前的瑕一样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只会撒娇装痴离了长辈的庇护就活不了因而依赖长辈满足长辈保护欲的孤女,苏夏给离王投了毒,彻底摧毁了离王的健康。
而后,天花弥漫稷邑。
苏夏很有天赋,清收集的天花病患的脓液本来打算回头找动物做实验搞研究的,她拿来对付离王族了。
天花自王族弥漫至贵族阶层。
平民百姓的命不是命,可以随便烧,王公贵族自然是不能随便烧的,然而找再多的医者也没用,反而在拖延和不断与人的接触中,疫疾扩散。
清将苏夏给救出来时苏夏也废了,全身每一寸血肉都被或有毒或无毒却怪异的药物浸染,只能瘫痪在床,而疫疾也已蔓延整个王族,数百年的古都,完了。
离开稷邑时清背着苏夏去看了那些火葬的地方。
染病而亡的会被集中起来烧死,染疾却还没死的,只要不是高贵的贵族同样和尸体一起集中起来烧死。
“夏,这是你的罪孽。”清说。
一直颓废死寂的苏夏震惊无言,她没想过会酿成这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