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在直播的镜头后, 网民们炸开了。
直播间弹幕密密麻麻刷过。
[我擦擦擦!雄虫国度!]
[天啊!没开玩笑吧,决赛会场竟然被劫持了?!]
[这群恐怖/分子到底怎么混进首都星的啊!]
[现场直播天啊!]
顾遇随观众俯身抱头,手肘遮掩了他沉眸注视远处台上陆沉的视线。陆沉则同样举手抱头, 暗暗朝他摇头, 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给老子们到台上集合, 一起蹲地上抱好头, 敢乱动一个,大爷们就枪/毙一个!”
顾奚抱着头随观众们撵至台上, 心里叫苦连天,出门一趟倒了血霉, 他视线又偷溜转向评委席上的孟留。孟留和一众评委亦被持枪威胁, 撵上了台,所幸暂无大碍。
顾遇随他哥并行上台, 手肘遮挡的眸光冷静地暗里环视四周——被炸碎的墙口守了四虫,会场四个出口也都分别守了两虫, 更多还有十几只虫围着台子, 推嚷着观众们快上去。
这么多的虫同时持枪出现在首都星中心区, 是怎么做到无知无觉的?
顾遇觉得这组织实在棘手,眼下他未带任何武器, 还是不要硬碰,等待军部救援为好。
他上了台, 趁着众虫站位混乱之际,挤到了他家少将身旁蹲下。陆沉是蹲下抱头的众虫中, 唯一一个还坐在轮椅上的,骤然海拔抬高,理所应当最为瞩目。
顾遇把抱头的手往前移些,挡住自己说话的动作:“这些雄虫国度的成员, 目前看来还没有特意劫持的目标。”
他最怕的是雄虫国度特意袭击这儿,冲着他家少将来。但陆沉已成了观众中目标最大的,雄虫国度却仍未表现出对他的任何显然目的,只是当他如一般虫一样。
陆沉亦压低声音说:“遇遇,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也不要轻举妄动。”
顾遇想把这话原封不动奉还他,却还不及说出,便猛然听站在他们面前为首的一名雌虫,朝天花板连扫射了几枪。
天花板是玻璃制的,几枪便哐啷啷炸碎,如晶莹雪粒般从天空洒下,落在抱头蹲地、心中或惧或骂却不敢妄动的观众们头上。
有玻璃粒顺顾遇垂下头出露的脖颈,落入他衣领里,扎扎的刺着皮肤,让有点死讲究的雄虫心情很不美丽。
与此同时,决赛星网直播间被无数鱼贯而入的帝国虫民们挤入,平台观众数短短十分钟内逼近上亿。
星网大小论坛、新闻皆被这场劫持直播的消息给攻占,尤其是这场劫持中竟还包含了顾遇陆沉夫夫,无数虫民既惊撼又忍不住心跳加速,手指纷纷点入直播链接。
经由星网传播,全帝国都在同时关注这场轰动劫持。
军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第二时间便被国会紧急通知,催令即刻赶赴会堂中心,务必完好无损救出所有虫质,平复星网舆论。
此事重大,巨大舆论压力面前,国会与军部谁也不敢怠慢分毫。元帅兰德尔甚至亲自出面,领驻守首都星军部行政总部的第一军团第三师部队,迅速包围堵截了偌大的会堂中心。
雄虫国度几十只虫在一个师面前压根不够看,但即使如瓮中之鳖围困在会堂中心内,他们依旧不慌不忙,各司其职,组织严密。
会堂外的军队也不敢妄动。
会堂中心一共近百虫,皆在这伙极端/分子手中。
第一军团第三师的指挥员举起扩音器,喊话道:“里面的恐怖/分子不要轻举妄动,你们已经被我们包围了!放下武器,趁早投降,不要伤害虫质,对于服从者我们给予一切优待……”
让顾遇另眼相看的,是这个组织严密的纪律与等级秩序。
这些面具虫皆未隐藏气息,顾遇能感受到其中有雌虫也有雄虫。与已知消息不同,雄虫国度成员并非全是雄虫,相反,底层成员几乎全为雌虫,雄虫在其中一般处于领导地位。
即使被一个师包围,他们也似乎早做好心理准备,彼此分工严密,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这超出了顾遇对一般恐/怖/组织的认识。
面对喊话,原本那个射了天花板、口气一口一个“大爷”“老子”的高壮雌虫,从手下另一只雌虫手里接过扩音器,却并不自己用,而是转身双手递向另一虫。
他一转身,顾遇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一只雄虫。
十五六岁左右,少年模样,淡金色卷发齐肩,身形瘦削,皮肤白得几近惨淡。
但顾遇一眼注意到他的,不是少年年纪,而是他一身打扮与周围服装高度统一的成员不同,特立独行穿了一件白色风衣,甚至并未戴面具。
他露出了脸。
不止顾遇与陆沉同时看见了,直播间的所有虫都见到了。虫民们惊叹截屏查网,往日甚至能把对方喷子IP摸得一清二楚、卧虎藏龙的网民们,竟无法在星网上搜得关于这只雄虫少年的任何信息。
干净得如同雪片。
而弹幕上惊叹着,却不敢说的是,这只雄虫,实在是美过头了。
淡金色少年紧闭双眸,仰着头,沐浴在破碎天花板洒下的阳光下,光影在纤密睫毛上如蝴蝶停下,美得不可方物。
风衣在他身上过于宽大,仰头时出露的脖颈纤细颀长,如优美引颈的白天鹅,但却一动不动,如白玉雕琢的塑像,甚至察觉不出呼吸的起伏,如同死物。
——阿瑞斯?
顾遇暗暗与他家少将交换视线,心里一时摸不准这位雄虫少年的身份。
显然这少年在组织内身份够高,但这场劫持是否值得阿瑞斯亲自冒险现身,尤为可疑。
直到高壮雌虫捧过扩音器来,那死物般闭眼仰头的少年才动了动,如无温度的塑像活了过来。他缓缓直起脖颈,眼睫颤动着掀开,如脆弱的蝶振翅,露出同样淡金色的眸。
一切金色,在这少年身上却都不温暖,反而冷得瘆虫。
“我,有条件。”那少年并不接过,只是无精打采地半垂着眸,对着高壮雌虫俯身举来的扩音器道,“我要你们最厉害的那个官——元帅兰德尔是吗?”
他说:“我要他出面交换所有虫质。不答应,那我们就每隔十分钟杀死一个雌虫。”
“为虫民奉献一切的军部与国会,”他惨白的嘴角忽然勾起诡异的笑的弧度,“你们,会怎么选呢?我真好奇啊……”
扩音器猛然截断。
直播间再次炸开了。
虫质之中,一直无声息的孟留仍抱着头,目光却骤然凝视向那名雄虫少年。
顾奚静悄悄蹲在他身边,轻声道:“冷静,不要轻举妄动,军部他们不会白白送元帅过来送死的。”
孟留不再看那白衣少年,低下头目光沉沉,指尖在无虫看见处深深捏进掌心中。
远处顾遇蹲在轮椅边,压低声线道:“他们的目标是兰德尔?这群疯子不会真的要隔十分钟杀一个雌虫吧?”
陆沉垂着眸,掩下目光,佯作老实巴交:“有时候这种极端/分子并不会像一般虫讲逻辑,他们可能是蓄谋已久,也可能是临时起意……”
最怕的是,无论兰德尔来不来,他们都不会放过虫质。
“报告,我们已经搜集了所有可能来源,没有找到任何有关这只雄虫的信息!”军用指挥车内,第三师师长涔着一额细汗向坐于直播屏面前的元帅报告。
兰德尔目光紧停在屏幕中黑发雄虫身上,闻言,恍惚了一瞬,方恢复平日的理智,问:“四周各小队军虫已经埋伏好了吗?”
“报告,各方都已到位。”副官埃维尔沉声道。
“好,”兰德尔视线移回屏幕,又不由落向那只黑发雄虫身上,“命令各方不要轻举妄动,随时准备,听从指挥。”
“是。”埃维尔应声。
“当务之急是让我进去同他们交换,转移这群恐怖/分子的注意力,再实施紧急行动,救出所有虫质。国会那边怎么说?”兰德尔淡淡问。
埃维尔低头回道:“国会那边以您安全为名……坚决不同意您亲自以身犯险。现在国会内部意见也不统一,还在开会吵得不休。”
兰德尔难得不冷静:“一群老古董!”
“上将,您的安危关乎军部和帝国稳定,若没有国会点头,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埃维尔拧着眉劝告。
兰德尔凝视着屏幕中那只雄虫身影,冷声道:“接着去问。开会开会,开不完的会,我看他们是要真出了虫命才会点头。”
煎熬的十分钟到了。
目不转睛注视直播的帝国虫民们,皆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只边上的雌虫,竟然被真的拉了出去!
那只凑巧被蹲在了一只面具虫身边的雌虫,本是参赛选手的陪队亲友,这次来只是为自己室友加油。
他才刚满二十不久,仍在读大学的年轻虫,被虫生突如其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吓得不轻,被抓小鸡一样拽出来时,双腿抖如筛糠,大脑一片空白,连求饶的话都惧得说不出。
蹲在虫群中的顾遇环视四周,企图寻找围在周遭这些面具虫的破绽点,夺到他们手中的激光枪。
他身边的陆沉却动了动。
“少将——”顾遇低吼一声,反应迅疾地按住陆沉的手,“不要动!”
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陆沉没动了,顾遇仍不敢松开他的手,死死瞪着他。
激光枪已经抵上了那只雌虫的额头,年轻雌虫颤颤巍巍,脸色苍白如丢了魂,弹幕也已为动真格的要虫命震撼得说不出话,蹲下的虫群中他的亲友们紧咬着唇,捂住嘴巴通红了眼。
“遇遇。”陆沉阖上了眼,不敢再和雄虫的视线对上,“我不可能,眼看着任何一个无辜虫死在我面前。”
“抱歉。”
顾遇唇颤抖着,心如死灰,再来不及阻拦,陆沉已冲那些面具虫喊出了声:“不要伤害他,你们要杀雌虫,换我来。”
远处顾奚惊诧,随蹲在地上抱头的所有虫一起,茫然而复杂地看向那只坐在轮椅上、却比谁都像站着的黑发雌虫。
弹幕也轰动了。
“换你来?”那一直无精打采的雄虫少年显出了些许兴味,“你就是那个帝国骑士?倒是名不虚传,跟军部和国会那些虚伪官僚截然不同。”
“既然你主动求死,我也不妨成全你舍身成仁。”
高壮雌虫放下枪,把已经裤子吓湿了一滩的年轻雌虫推回了虫群中。
“不过我还是好奇,”那少年露出天真又残忍的笑,“你都残废了,早被军部赶出来了,怎么还上赶着送死?替这些曾诋毁侮辱了你的虫子们?”
陆沉不答,也没有任何心情答。
顾遇低着头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力到掴出红痕,指尖安安静静,却偶尔抽动着暴露了他的情绪。散落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让陆沉看不清他任何神色。
但陆沉也来不及看了。
两个面具虫上前来,想要推他过去。
少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似乎不问清便不罢休,他无温度地问:“喂,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干嘛要护着那只雌虫?你认识他?该不会真是为了只陌生虫不要命了吧?”
“这些虫里面,正看着直播间的虫里面,可能就有虫前不久还在论坛对你大肆侮辱呢,陆中将。这样你也要为他们送命,太没脑子了吧?”
陆沉终于抬头,眸色平静地与他对视,辨不清任何情绪。
“没有理由,你可以认做愚蠢可笑的本能。”
“或许,仅仅因为在我入军时,曾对着军部联合旗发誓,守护这个国家及居住于这的虫民,至我身死。”
弹幕竟在那一瞬空白了一刻。
而后猛然爆发。
蹲在地上的虫质们心头涌起一股复杂悲切的热烈情绪,全通红了眼。
当获得帝国骑士勋章的那一刻起,帝国骑士这一称呼,对陆沉来说既是荣耀,也成了束缚。或许退役后,他可以心安理得甩去这道束缚,但他始终做不到全然的心安理得。
“果然可笑。”那雄虫少年嗤然,淡淡下了结论。
在面具虫们再度靠近,欲推动轮椅时,竟发现撼动不了分毫!
那紧紧攥着陆沉手背与轮椅把手的雄虫,猛然抬起头说:“既然可以换,那我来换,也可以吧?”
陆沉始终冷静的表情破裂,牢牢回按住了雄虫。
但顾遇却缓缓放开与他紧握的手,仰头,表情百无聊赖地看向那少年:“无聊又愚蠢的交换游戏。”
雄虫少年偏偏头,无温度的淡金眸子问:“既然无聊又愚蠢,你又为了什么来?”
顾遇淡声说:“为了另一个正义感过剩的虫而来。”
“反正我嘛,”顾遇也偏偏头,“是什么都无所谓的。”
“可我们只杀雌虫,不动雄虫。”那少年金眸盛满凉意,语调却有些苦恼地说。
顾遇弯起弧度,笑得无害且单纯:“你们恐/怖/组织都这么有原则的吗?反正都是虫,杀哪一个不是杀,杀我还能在民众中激起更大的舆论呢,你说是不是?星期一不上学的小弟弟?”
后面那句话很好地激起了雄虫少年的乖僻。
他缓缓举起枪,冷冷说:“你是真的找死……”
他话未说完,虫群中一只雌虫终于压制不住从一开始笼罩他们头上绵密的恐惧,精神崩溃,失声痛哭:
“雄虫、雄虫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要策划这种谋杀,为什么一定要杀虫,你们有什么不满……”
“你们也有好多是雌虫啊,为什么要杀同……”
“嘭”的猛然一声枪响,顾遇骇然回头。
那只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的雌虫,已经被那少年一枪命中,从额头击穿了脑袋。
“我最讨厌,有虫说,”美得脆弱的雄虫少年冷淡道,“雄虫该是什么样的。”
“傻逼。”